16、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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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聊着，一个声音传报，于谦回府了。
不过几日没见，他竟像是老了几岁。满脸的倦容，眼睛里充斥着血丝。怕是如今京城的形式不甚乐观。
他进了前厅，见我坐在堂上，倒也没怎么惊讶，只是行了礼请了安作罢。
“于大人不要客气，这是在你府上，不兴宫里那一套。”我笑道，“朵儿还要多谢大人前日送杜大娘的荷包来呢。”
他微一颔首，没有说话，只是接过仁轩递上的茶，缓缓地饮了一口，对我的挑衅毫无反应，似乎已没有精力和我斗嘴皮子。
“于大人最近很忙？如今的京城这么危险吗？”我收起调侃的心情，正经八百地问道。
于谦端着茶杯放嘴里送的手略一停顿，迟疑了一会儿，把杯子放下，拱手向我说道：“这里都是些女人小孩，耳多嘴杂。娘娘若不嫌弃，可否到老臣书房一叙？”
我苦笑着点头。原来在他心里，我这十几岁的娘娘已既不算是女人也不算是小孩。
于谦的书房和前厅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一样的破旧，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唯一能让人眼前一亮的是他的大书架，却也只有零零落落的几本书。
“没想到于大人这么大的书架，却只放着这么几本书。”我不无讽刺地说了一句。
他淡淡地回答：“书是用来教人的，不是用来填充书架的。娘娘请坐。”
一句话，反而显得我低眼看人了。我讪讪坐下。于谦也坐到书桌前，低头揉了揉眉间。
“于大人最近很忙吗？”我忍不住又问。
“忙，不光老臣我忙，朝里上到成王，下到卫兵，几乎全都不眠不休，严整以待……”
“待也先何时攻入京城，是吗？”我插道。
“娘娘英明。”他拱手道。
我摆摆手：“这些拍马屁的话就算了。只是朵儿听说，也先只不过几万兵马，大人不是已从外地调兵入京，难道这么多人连几万人都对付不了吗？”
他深呼一口气，低沉着声音：“娘娘有所不知，也先虽然只几万兵马，却多是骑兵，且训练有素。而我大明自高祖至成祖皇帝训练的骑兵精英却在土木堡一役中几乎全军覆没。”
听他说着，我偷撇朱棣一眼，他已不像刚得知失败时一脸的铁青，却还是在听到“全军覆没”四个字时握紧了拳头。
“至于外地的援兵，多是步兵，又是预备役，对上也先的骑兵几乎没有优势。”于谦接着说，“而且，目前最难办的还不是兵，而是将和粮食。”
“将和……粮食？”我重复道。
“是啊。皇上出征时，不光带走了京城三大营和附近部队中的主力精英，还带走了几乎所有有经验的将军统领，至于粮食更是无数。可是在土木堡，人被杀的被杀，东西被抢的被抢，除了尸体，也先什么也没给我们剩下！”于谦的声音中第一次带上了悲愤，“王振的一个决定，几乎毁了整个大明朝。如今，京城要兵没兵，要将没将，还有存粮，连现有的士兵怕是都养不活，更不用说接下来要从外地入京的那么多人。”
“既然已经调兵进京，总会有合适的将领，于大人先不要担心这个。目前最重要的是让兵士们吃饱，京城附近的粮仓呢？也没有粮食吗？”我问。
“京城不远的通州就有粮食百万石，足够京城里吃一年，只是……”
“只是……？”
“只是搬运粮食需要人手，而现在老臣我已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用，哪里能挪出多余的人手专门运送粮食。”他无奈的笑笑，“更何况，也先现在对京城虎视眈眈，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攻破紫荆关，进逼通州。若是搬运途中被他抢了粮食，那就真是后果不堪设想了。”
“怎么会这样……？！”我不禁喃喃道。
“真是一群读书人，个儿顶个儿的死脑筋。”朱棣的声音突然传过来，吓我一跳。
只见他一脸的不屑：“上折子弹劾就一个赛一个的起劲儿，用得着他们了就半点主意都没有。告诉他，下令让从现在开始进京的军队全部从通州进入京城，各自取粮，运至京城。”
“对啊！”朱棣话一出，我不禁喊出声。真不愧是不世出的军事天才，让于谦他们棘手不已的问题竟然这么简单就想出了解决办法。
“嗯？”于谦不解的看我。
我假咳一声，掩饰适才的失态：“于大人，你有没有想过，由地方军士取道通州，各自取粮入京呢？”
“由军卒入通州取粮带入京城？！”于谦眼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他又看我，“没想到娘娘年纪轻轻，竟能想得出这样巧妙的主意。”
“呵，呵呵，没什么，都是前人的智慧。”我打着哈哈，偷偷撇了撇嘴。
于谦没在意我的话，摊开桌上的宣纸：“老臣这就写信把娘娘的主意传达给兵部。”
“再跟他说，尽快送一份兵部现有的将领名单去你那儿，我自会给他选出能用的人来。”朱棣再添一句，声音中带了霸气，甚至还有隐隐的兴奋。
我在心里叫苦。这朱棣看来还真是为打仗生的，还没开打就乐成这样。他倒是说得容易，我知道你是谁，于谦知道吗？！一个十几岁的深宫娘娘要什么兵部名单，于谦会怎么想。尤其是我这个娘娘，还身处在他的密切关注与怀疑之下。可是，朱棣的话若是不听，先不说他会不会冷不丁的又给我上演“鬼上身”，单说现在这一大堆的难题，他想出来的或者是最能也是唯一能让现在的大明朝摆脱困境的办法了。
“咳咳，于大人，粮食的问题既然解决了，那就说说将的问题吧。”我硬着头皮开了口。
“哦？”于谦意味深长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道，“娘娘可是又有了什么好主意？”
“嗳……，这个，主意现在倒是没有，不过，如果于大人能送一份，咳咳，兵部现有将领的名单过来，说不定我可以帮大人们……”说到后来，于谦的眼神越来越奇怪，我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好吧。”低头沉吟了一会，于谦说，“老臣会尽快让人送过去的。”
“真的？”我松口气，竟然这么容易就打发过去了，“那就劳烦大人了。”
“娘娘不必客气，这是老臣应该做的。”他似乎对我的要求没有任何疑问，简单的回答。
反倒是我觉得奇怪，又不好多问，只好起身告辞。
“娘娘慢走，老臣送您出府。”他站起身。
“不用了，于大人还有要事，不要客气了。”我拦住他。
走到门口，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于大人，你为什么不问朵儿为什么要这将领名单？你应该还在怀疑我吧。难道你不怕朵儿得了名单后，送去给也先吗？”
“娘娘多虑了。”他呵呵的笑两声，捋着胡子，“老臣确实曾怀疑过娘娘，只是如今这怀疑已经没了。”
“为什么？”我不解。
“娘娘还记得逸衍吧。”他走出书桌，“几日前他已回京了。”
“逸衍已经回来了……，他，可还好？”听到他的名字，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于谦摇头道：“怕是不能算好，他几乎变了个样。”
“果然……”我低头自言自语。
他接着说：“逸衍这次回来，带回了逸行的一封信。”
“逸行的信……？”我不禁惊讶得抬头。
“不瞒娘娘，这次娘娘出门，老臣确实关照过逸行多注意娘娘的动静，以免出什么岔子。而他的信，便是给老臣的答复。”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他下面的话，心里却像是坠着千斤的坠子，仅仅是听到逸行的名字，便沉重得连呼吸都觉得费劲。
他笑笑说：“逸行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会做什么样的事，老臣都清楚得很。他的信上写了娘娘出行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字里行间俱是尊敬，而且多次强调娘娘绝非奸细，甚至在临终前还特意嘱托逸衍要照顾好娘娘。逸行这孩子，很少会用绝对这样的字眼，然而只要他用了，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所以，老臣愿意相信他的判断。”
“……”心里越加难受，我想说点什么，嗓子里却发不出声音。那个总是冷冷默默的逸行，那个恭恭敬敬像是生怕和我有一点亲近的逸行，那个挡在我身前拦住刺客的逸行，那个为了我抢到瓦剌兵的刀前的逸行……
一直憋在心里的眼泪，就这么毫无预兆的一滴一滴滑下。“都是我……，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对不起他。”这么多日子过去，我终于能将这句话说出口。不能装傻，也不能再自欺欺人，逸行，他已经死了。
于谦迟疑了一下，安慰我两句，却只换来我更多的眼泪，只好像父亲安抚女儿一样拍拍我的肩。
而朱棣，意外的不再冷着脸提醒我一个娘娘该怎么做，只是静静的飘在空中，看着我若有所思。
房间里蓦得安静下来，只有我低声的抽泣，和窗外的微风吹过纸面发出的“刷刷”声响。
许久，我的呼吸渐渐平稳。或许是憋了太久，或许是终于能放松下来让自己发泄，哭出来，心里竟觉得轻松了许多。使劲的闭了闭眼睛，终于能将泪水再次关进眼眶。
“朵儿失态了。”确定不再有泪滚出，我抬起头，不好意思的朝于谦笑笑。
他也和蔼的回我：“娘娘也是人之常情，不必在意。”话中不再带着隐约的试探。
“朵儿可不可以再麻烦大人您一件事。”
“娘娘请说。”
“大人下次见到逸衍，可不可以代我说一句抱歉。”犹豫了一下，我说，“我知道我应该自己去说，只是……，只是……，他也许，已经不想再见我了。”声音渐渐放低，一想到那个曾像仁轩一般开朗的逸衍，心里便又开始隐隐的痛。
于谦倒是答得痛快：“娘娘请放心，老臣一定把话带到。”
“那就劳烦大人，朵儿告辞了。”
转身，走出门，深深的呼吸，让末夏的阳光大片的洒在身上。
就这样吧，如今的我已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当中。人，总要被生活改变。
一切都在向捉摸不透的方向流动，而我对此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只有静观其变。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