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斋夜话》条纹花瓶

7、布商张志

　　“你干嘛！？”
　　这条街上是多学生，越获白这一咋呼引了许多目光过来，十个里头学生占了半数。
　　都看到亭亭玉立的时髦女子笑盈盈的，她旁边那男子穿着中山装---这种衣服前面外露四个口袋代表四维，袋盖上方笔山形，有封闭式的翻领，背部是不缝缝的，笔直帅气，这样穿着看起来比他真实年龄看起来要大几岁。
　　倒还是郎才女貌。
　　如今崇尚自由恋爱，在大街上拌个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名义上是我未婚夫，我们留学回来的，我不挽着你进去才怪哩！”
　　越获白闹了个大红脸。
　　这一番动静都被门口迎他们的‘大姐夫’看在眼里，与路人是一样的想法，口中对越获白说：“小妹顽皮，您多担待。”
　　两人早猜测这位大姐夫与张志或许就长得是一模一样的，如今得到证实，远不如才见到杨雪的时候惊讶。
　　照理来说，一个远赴日本留学几年的妻妹和姐夫之间关系能有多亲密，但他这句话一出口卫歆仿佛就是他多年爱护的小妹了一样，请其未婚夫都要多担待一些。
　　卫歆下狠手掐了他一下：“叫你多担待，可听到了？”
　　越获白险些没又叫出来，知道是又被逗了，只能顺着演：“听到了，哎哟！听到了。”
　　一副受管教的样子。
　　张志虽然心里不屑越获白被个女人管教，但对自己妻妹又高看了一眼。
　　“你姐姐昨天的发髻梳得漂亮，小妹自留洋回来，于羊城女子多有不一样的。你眼光开阔了，今日不仅给你大姐挑上几件好的，如有不合适，选了布现做也成。还要与妹夫多多点评一下我这店里，看与洋店有差距否？”
　　两人走进去。
　　照例有童子站门口招呼路人，身后两个大喇叭放着粤曲，开设有中西服两部，挂有成衣，设试衣室，室内镶有玻璃，多光管，方便顾客上身试衣。有个小门进去有剪裁床和大量布匹并图册，若有现做的也可在里面选了样式请师傅量身。
　　卫歆一进去小门就看到了手艺师傅手里那件旗袍：“这件好，面料是好的，若能在盘扣边上细细的再用手工绣了蝴蝶就更美了。”
　　那师傅于忙碌中抬起头来，插嘴：“小姐真知灼见，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这样子是我给制的，模子已经打好了。正要拿到后面请十位绣娘一齐在上面绣上蝴蝶，赶在后日之前做好了，给老板送到府上去，好能穿着照相呢！”
　　卫歆笑着拉杨雪：“姐姐好眼光，姐夫疼你！有这样的，哪还需要我给你挑哇。”
　　杨雪的脸色却不对头。
　　张志上前来：“这才一件儿呢！哪里够用，我还想着小雪终于愿意换身行头了，自然是各色的都要备着，由你给你姐姐挑着正好。蔡师傅，劳你给我妻妹赶着做一身，不拒价格布料，要好的。后日照相请你们俩也来赏光，晚上有个宴会，你们姐妹花穿着我铺子里衣裳出去，俱都美貌，那是帮了我的大忙，这样的活招牌打出去，只怕岭大的学生都不在九原章那里做衣服，要涌到我这里来啦。”
　　越获白站的位置就近门口，正好能看见对面九原章店面里头学生出入的，皆西装笔直。
　　“法政老，高师穷，一中广府晤中用，农业工业晒到黑，唯有岭南才做得。”
　　张志见他不懂这顺口溜的意思，道：“大意是，法政的岁数偏大，老咯，一中广府的不中用，农业工业的皮相不漂亮，唯有岭南的才做得合适的老公。”
　　越获白：“这些都是岭大的？”
　　“哎，除岭大和附中外，或还有其它中学。这片主要做学生的生意，可见着穿西装的未必是岭大，是岭大必是西装大褛，他们入学有要求啦，”揭过这个事儿不提，张志对卫歆道：“蔡师傅也是手艺出色，不比对面的差。小妹的四季衣裳、大褂、花裙并洋装大姐夫都给你包办了，我厚颜充一回‘老倌’，只盼着小妹别替我省钱，全要合心意的，有什么都与小雪说。姐夫只愿你们俩和和美美的，就是福气了。”
　　所谓的老倌是服装行业对熟悉业务的高级店员的称谓，张志老板的身份说这样的话是在调笑。先前说给卫歆裁衣，是为了邀两人参加舞会，这一会儿裁衣还特特提到老倌，说的并不是平常的衣服，而是出嫁用的嫁妆之类。
　　想是他也晓得自己丈母娘是个不靠谱的，说不得还没开始给非亲生的闺女准备这些，也许妻妹面上不说心里头为难得不知道多厉害。
　　所以干脆包办了。
　　以越获白表现出来对未婚妻的在乎劲头，说不准两人心里头都非常之感激他了。
　　可惜这两个根本就没想着要成婚，倒叫他示好都成了空。
　　杨雪乘几人不注意，悄悄拉着她说：“母亲素来是个拎不清的，父亲一个大男人总注意不到这些。你姐夫虽也是个男人，可我看着呢！一应金银嫁妆我早早准备好了，你不用操心。上海好着，比你二姐姐强…”
　　她说着眼眶红了，便再也说不下去。
　　卫歆这才意识到，张志就算再怎么八面玲珑也不至于心思能多到妻妹嫁妆上头去，原来是杨雪思虑在心，跟他提了，倒叫他拿出来像上海军阀之子做人情。
　　只听“叮当”一声，伴随着娇笑还有门外童子“五姨太”的呼声，一名娇媚出色的女子就从门口摇曳着走进来，扬眉带疑惑也是伴着笑，这笑意像长在她脸上一样，非揭皮则撕不下来。
　　这么年轻，穿得却老成得压不出，迫不及待没有任何限制的在挥霍着她的美。
　　她一进来，越获白就皱起了眉。张志眼睛都黏在进来的姨太太身上呢，全没有看到。
　　张志给他们介绍：“这是我于‘东方花都’新纳的‘二八佳人’，都叫她小春。”
　　神情颇有几分自得。
　　现下女支子十五六岁为佳，是上品的。过了二十岁就可能被认为是迟暮老女支，不再受恩客欢迎了。东方花都是上海因此行得的雅名儿，许多老、鸨皆是买女童从小进行调教，以期望获得更长久的收益，这样花容月貌又是 ‘二八年华’的少女郎，得到得肯定不容易，在大都市里花了大价钱。确实值得他捧出来于人前炫耀。
　　小春轻轻打了他一下，给几人见了礼，一边站陪着喝了两盏茶。正听说话听得百无聊赖之际，见蔡师傅正巧走出来，就去问他：“我那件旗袍呢？已拿进去绣蝴蝶了么。”
　　张志反应极快，截住蔡师傅话头，拉她一把：“你的还未做呢！先把你们太太的做了好，才有你的份儿。”
　　“可是我昨日来看都已经缝了边……”
　　张志：“行了！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把你们姨太太送回去，等我和你们太太晚上回来再说。”
　　虽外表是个弥勒佛一般的，说的话却很管用，立时都不闹了。
　　等送走了人，张志拉了杨雪的手告罪：“对不住了，小雪！她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和她计较废那心思。若真惹了你要不高兴，我立即就把她送得远远的，不碍你的眼。”
　　又对越获白说：“叫妹夫看笑话了，哎！”
　　这事用以前的说法可以叫做姨太太做了件超规制的衣裳，按现在的说话也可以说正房太太舍脸皮要抢件姨太太的衣裳。其实不过是正房太太的妹妹误解，听着送到府上去，再一看花色便以为是太太的东西。可做主的老爷不欲把事情说明了叫妻子、妻妹与妹夫有一点儿没脸。
　　阴差阳错的是个误会，这会儿子叫五姨太闹起来就有点不好看了。
　　杨雪：“得了！都是自家人在这儿，一件儿衣服而已，有什么紧要的。我倒不怕你说把她送走是假话，你原来做过这样的事儿。可这世道，你送走了她，叫她去外面怎么过活？”
　　她神色很是温和，浅浅的笑了起来，是真的不以为意。
　　这一款的女子，虽不能惊艳时光，却能在细水长流中温暖了岁月。

作者有话说

　　宝斋总觉得人气不足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