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我们在一起》朗琅

7、六

　　这世上又多了一对柴米油盐的平凡夫妻，尽管他们还有些距离，但基本还算能做到和平共处。生活背景以及经历、性别的差距，使他们在彼此善意的融合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既然已经走到这座井里来，少不得就得继续下去，哪怕是强迫性地压制了真实的情感，彻底地伪装着自己。
　　只是他微微有些别扭，一个女人怎么竟然可以洁癖到这种程度，他在被潜移默化地改造和接受着生活常识的再教育，却暗暗告诫自己：忍，一忍再忍！这种难得的“大度”表现，无非是怕这种好不容易建立的相对稳定但实际却很脆弱的关系，被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击破粉碎。
　　他渐渐地习惯了家里有个女人走来走去，他渐渐喜欢听她在厨房或者卫生间里大声叫着他的名字，“杨郴…”柔软而清脆，好象有“这个人是我的”式的理直气壮。他也不介意从躲到阳台上去抽烟到以后渐渐地不再抽烟，他还学会了吃完饭帮着她洗碗，甚至也分清了什么衣服该用手洗，什么衣服才可以放到洗衣机里洗。他依旧是那个感情粗糙举止大而化之的军人，只是在那大而化之里面起了一点点微妙的变化，是他不愿意承认也不敢承认的。
　　只是，他对她的欣赏品位实在不敢恭维。每天晚上霸着电视机，别的不看，专门找韩剧，手的遥控器，从这个台转到那个台，其实也不过停留个几十秒的时间，又飞快地转了别处。他到客厅里来接水喝，盯着看了两眼，晕头转向，终于忍不住，“那个…成敏若，你这样看…有意思吗？”
　　她反而来了精神，非要拉他坐下，眉飞色舞地跟他解释着剧情，大有把他发展成为下线的执着。他听地是云山雾照，“这所有的剧情你已经门清，那还每天捧着看个什么劲？”她很无奈地地眨了眨眼，泄了气，往外推嗓着他，“你还是去研究你的演习方案去吧…真没有品位…”他被批判着成了“没有品位的人”，却忍不住“哈哈”地大笑起来，却还是陪着她又看了一会儿。
　　她倒是很礼貌地削了一个苹果给他吃，自己却渐渐地睡着了，头微微地靠在他的肩头，有一缕头发覆在额前，他回头看了看，还是忍不住替她捋了上去，可是又掉了下来。她向他的怀里靠了靠，柔软细滑的长发腻在他的颈中，又酥又痒，他却再也不敢随意地动弹，只坚持着将那无聊的电视剧看完。想不到，他和她还有这样的一刻，任谁看见，都会以为他们一对恩爱夫妻。
　　他们依旧还是每个周末回家去，母亲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闪闪烁烁的。吃过了晚饭，趁着她和小阿胰在厨房里耍碗的空当，将他拉进了卧室，却迟疑着一言不发。他很不耐烦，作势欲走，母亲才一把拉住他，道：“杨郴，我听说了一些传言，仿佛是说你媳妇的…人际关系…好象还挺复杂的…”眼睛后面跳跃起伏的，似乎是为了避免触及他的自尊，而做了怜悯和不得已的保留。
　　他当然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情，心里也有些愤愤不平，本来当着“知音”的面，应当大倾有一翻苦水，可仍旧笑道：“妈，看你都想哪儿去了…律师嘛，自然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那是她的工作…我自己的老婆是怎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道！都是谣言…现在不是就流行谣言吗？妈，亏您还是做了多年领导的人…连这点都分不清吗？”
　　说到最后，渐渐理直气壮地起来，连他都以为有多么爱“他自己的老婆”，因为爱，所以才绝对的信任。靠！他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偏偏就有那么巧的事，他们回家以后，她进了卫生间洗澡，随手放在餐桌上的手机，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他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拿起来一看，那来电显示却是“顾江浩”，心里突地一下，想想老太太刚刚神秘的表情，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她与那个花花公子，还是藕断丝连。
　　沉吟了一会儿，便用力按了下去。转身刚走到房门口，那手机依旧不依不绕地响了起来，他不由得蹙起了眉头，站在客厅里叫道：“成敏若…”卫生间里哗哗的水流声如瀑布急泻，她洗澡没有半个小时是出不来的，而顾江浩依旧执着地在来电显示上跳动着。他忍了又忍，还是抄起了电话，只听地一个低沉的声音有些慵懒地唤道：“敏敏…”靠！还“敏敏”，叫地那么亲热，是叫小狗呢！然而电话那端却出现了短暂的停顿，只听见轻浅的呼吸，此起彼伏。
　　好一会儿，顾江浩才道：“敏敏，我好想你…我好想见你…敏敏…你跟我说句话嘛…是不是他在一边…你才不敢和我说话…敏敏…他有什么好的…我知道你是在跟我赌气才随随便便地嫁给了他…我错了…是我不该玩世不恭让你以为我又是在胡闹…敏敏…我现在真的是很后悔…想不到…我是…是真的喜欢你…敏敏…你回到我身边吧…”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跳为什么那么快，好象插在电门上，有一种虚无缥缈的麻痹。电话的里的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对他的妻子的甜言蜜语，明显是喝大了，他不应该跟一个酒精中毒的家伙一般见识，可想想不是那个意思，这个顾江浩把他摆哪儿去了？也太藐视他这个法律上的“丈夫”了吧？真该声嘶力竭地向电话里叫骂一顿，在那短暂的心理拨动过后，他又恢复了理智，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没有这个资格。末了，也不过是很凶狠地扣上了电话。
　　回到自己的房间，想想又重新回到客厅，鬼使神差地将两个电话删除掉，干净利落地办完之后，隐隐有些后悔，陡然觉得自己那高大的身躯立时矮了半截。
　　正巧，她从卫生间里出来，看着他在客厅里发愣，疑道：“杨郴…”他冷冷看着那披散着头发水光淋漓的美人，气不打一处来，“我接水喝不行呀！”说完，气哼哼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还不忘狠狠地带上房门，“光当”一声巨响，他也吓了一跳，分明是他们的不对，他何必象是做了亏心事呢！
　　她绝对是宽容而大度的，完全是一副不跟他一般见识的架势，第二天仍旧早早地起来做了早饭，自己却简单地打了包，她又要出差去了。
　　他在一旁看着她忙碌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次去多长时间？”她将卷宗又拿出来一一地理顺着，很随意地答道：“大概需要一个星期吧。这次的企业并不是太规范，可能要耗费更大的精力，将所有的材料都帮助他们整理一遍…唉，本以为调到证券部可以朝九晚五呢，谁知道还是要出差…”言辞之中似乎有些愤愤不平之意。他“咕咚咕咚”将牛奶一饮而尽，擦了擦嘴，心下暗道：说不定借着这个引子又和情郎私会去呢！
　　三天过去了，只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那近一百个平方的房子里，从这个屋子转到那个屋子，突然间变地百无聊赖起来，一个人吃饭也没滋没味，后来他索性回家去。母亲看他空里回来，以为是上个星期的事情发作了，碍着父亲的面，也不敢细问，吃完饭待父亲去了书房，才将他拉到一旁，“杨郴，你是不是和敏若…吵架了…哎呀…我告诉你只不过是提醒你以后多注意点…谁让你去跟她吵架呀…”
　　他不觉有些好笑，他和她，有吵架的那种亲密吗？于是便很语重心长地安慰道：“老妈，您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和成敏若同志，是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侣，怎么会做无谓之争呢！没有的事，她出差了，得有一段时间才能回来，而我这些时候比较松闲，所以就回家来看看您和爸爸，您再这么疑神疑鬼的，那我可再也不敢回来了。”
　　母亲方才放下心来，可一转身，又有些不忿道：“她怎么总是出差！”
　　得，还是他又多嘴了。
　　第四天的时候，那断了线的人突然给他来了一个电话，“杨郴，我回来了，今天晚上你想吃点什么？”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好一会儿才道：“噢，不用了，家里什么都有，随便吃点就行了…”口吻似乎有些疏离平淡，她亦就“噢”了一声，仿佛还要说些什么，却有人在一旁叫着，“成律师，要开会了…”她便说了声“晚上见”扣上了电话，而他却手持着电话，好一会儿，才滑上了盖。
　　本来不需要立即跑一趟的，也不需他来跑这一趟，可是他却自告奋勇地接过了材料，反正这两天很空闲嘛，这是他给自己的理由也是他给教导员的理由，教导员看他喋喋不休地解释着，莫名其妙地翻着白眼，“杨郴，你有完没完呀…不就是去基地送趟文件嘛…哪儿值得这么大说特说的…”
　　他也觉得有些过分，所以基地里的几个战友要留他吃饭，他也给拒绝了，飞驰电掣地开到了那黄金写字楼底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拨通了她的电话，“成敏若，中午一起吃饭吧？那个…我来市里办事…又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她似乎有些诧异，迟疑了片刻，才嗫嚅着道：“可是我还得一会儿，有个法律意见还没写完…你能等我一会儿吗？”到了后来，声音婉转，仿佛是小心翼翼地，生怕他调头就走的意思。
　　等人的确是有些尴尬的，他却是做好了思想准备，一会儿见面的时候，一定得镇定再镇定，坦然再坦然，别让她觉得，好象有些等不及了似的。可是她根本没让他等太久，也不过是二十分钟左右，他便从反光镜里看着她跌跌撞撞地出了写字楼的旋转大门，一路小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迎着跳下车来的他，笑道：“还不算太晚吧？”
　　当然不算太晚。
　　不过是四天没见，不，应该是三又三分之一天没见，她穿着灰白色的套装，梳着马尾巴，清爽明丽地依如是那个最初遇见的美丽女子，并没有丝毫的变化。他替她开了车门，想了想还是问她，“想吃什么？”然后两个人是异口同声地道：“川菜！”也许就这点共同的爱好。
　　这个城市里的川菜已经过了火爆的时刻，浪里淘沙，还是留下了几家口味比较正宗的，尤以“红辣椒”为最好。中午十分，店堂里已经是座无虚席，恰巧有一个两个人的位子在廊柱的后面，服务员引了他们过去，也不看菜谱，只点了几道常吃的菜肴。
　　他替她倒了一杯茶水，随意地问道：“不是说去一个星期吗？怎么才四天就回来了？”她正喝着水，不想被呛着了，猛烈地咳嗽起来，他微微有些诧异，急忙上前替她拍了拍背心，好一会儿，她才渐渐地平息下来，雪白的脸颊上还是布满了红晕，微微用手挡住双唇，尴尬地笑道：“我这个人最怕呛到了，一呛到，就咳嗽地没完没了。”
　　也许只是拖词，也许真的如此，他也不曾理会。
　　她看着他若无其事的样子，沉吟了良久，才道：“我这趟出差，看见一样小玩意，觉得很有趣，所以便买来了…喏…送给你…”说着从身后的手袋里拿出一个包装好的小盒子。
　　这此他真的有些诧异了，除了母亲以外，他活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如此正式地接受女生送的礼物，不免有些诚惶诚恐。有服务员开始上菜了，他打开了包装盒，原来是一只已经退出历史舞台多年的作战用指南针，并不是多么贵的东西，但是在世面上却不容易买到的。他有收藏指南针的嗜好，卧室的玻璃柜里已经摆放了许多，这一只，正好可以拾遗补漏。
　　她夹了一筷子夫妻肺片，有些忐忑地偷眼望着他，“你喜欢吗？”
　　他是大男人，总不能当场就表现地喜形于色，只点了点头，“嗯，还不错…来，吃鱼…这间馆子的清水鱼还是很不错的…”她微微有些失望，不过旋即又笑道：“我跟于冰通了电话，最近的情况还算不错，快到预产期了，我看她有些紧张，我想请假去陪陪她，你看合适吗？毕竟她现在是住在婆婆家里…”他理不清这些家常理短的事情，“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她要是住地不自在，回来住不就得了吗？”
　　简直是无法沟通。
　　她还是耐心地解释着：“于冰和梁彬结婚后一直住在咱妈这里，那是因为梁彬在这里工作，可是梁彬的妈妈早就说了，让于冰生孩子坐月子都得去那边，也算是她这个婆婆尽到心了，咱妈当然不愿意，可又不能拒绝…所以…我才想着，要不我去一趟…”
　　他吃了一块辣椒，辣地要命，水杯里已经空了，可茶壶里倒出来的却依旧滚烫，她便将自己的那杯递了过来。他咕咚咕咚喝了一气，方才好了。她嗔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他不由得笑起来，“你想我陪你一起去吗？好呀，反正现在正是休整期，我还有假未休…而且，我们结婚以后，也没有度过蜜月，这趟去全当旅游了…”
　　本来是要暗示她有关顾江浩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偏离了主题，絮絮地啰唆着出行的一切细节，他看着她一派高兴的样子，也就不忍再扫她的兴，便决定不再提起，可是又忍不住，“成律师，你经常天南海北地出差，难道就没去过杭州吗？”她即刻回答：“当然去过了…”他还是很纳闷，“那你至于兴奋成这个样子？”她正在低头分离着鱼刺，白皙的颈子上渐渐地返起一层层的红晕，那温软的耳垂恍如透明的玛瑙一般，熠熠生光。半晌，她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可是，我却是第一次跟你出门去呀…”
　　那嘈杂的人声鼎沸，渐渐地远离，他端坐在汪洋人海里，有些旋晕，仿佛第一次踏入装甲坦克车里，车轮滚滚，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地折腾起来，放眼望去，却是望不到边际的漫漫绿色，葱笼翁润，不禁满心地喜悦，戎马崆偬，万丈雄心由此而起，想要呼喊却喊不出来，只得屏住了呼吸，却没来由地坐立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