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BLUE BLUE DAWNTIME（巴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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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 BLUE DAWNTIME
「你差不多也该回归正式的搜查工作了吧。」
电子脑通信里，荒卷课长的声音倒没有现实里那么苍老。
只是多了份不耐烦。
「我觉得训练教官的工作挺好的。」
「这不是『你觉得』的问题！」课长咳嗽一声。「最晚的一批新人训练生也已经通过测试，九课维持目前的人员数目也暂时没有问题。接下来就赶紧回到工作岗位上！」
通信频道里的三人暂时都没有说话。
课长放软口气。「我也明白，目前的九课来说，除了托古萨之外，其他人很难与你搭档。」
被提到名字的男人弱弱搭腔。「其实我也很难跟上巴特的节奏……」
「那么，给你件单独调查的案子怎么样？」荒卷说着，将打包好的案件资料不由分说灌进巴特的外部记忆存储器。「案件和嫌疑人都已经清晰明了，只是需要你出国一趟，到嫌犯目前所在的华南省去将他抓回来就行了。」
巴特持续沉默着。
「作为正式回归搜查的热身。明天就出发吧！」说完，荒卷便退出了通讯。
虚拟会议室的布景一层层除去。回到现实的巴特，和坐在会议桌旁边的托古萨面面相觑。
“课长找我来……就是要说这个？”
托古萨摸着有些长的额发。“我也是和你一起听到的。之前可完、全、不知道哦。”
两人彼此毫无信任地对视着。
托古萨言辞恳切地说：“我会在电子脑通信里做你的支援的。”
巴特叹了口气。
“你们是在担心我吗？”
“怎么会！”托古萨苦笑。“不过有时间的话欢迎到我家吃晚饭。”
“再说吧。”巴特已经站起身。挥挥手，他向托古萨和沉入深夜的九课道别。
※
少佐离开之后，巴特和荒卷课长进行了一次时长1分钟的谈话。
谈话的内容不为人知，就结果而言，巴特开始专门负责起九课内对新人的培训课程，现场和案件工作一概不参加。之后不久，荒卷课长就在月末例会上向大家公布了新设置队长职位、并由托古萨担任第一任队长的消息。
对于九课成立起便身在其中的成员们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重大的事件。然而，对于新加入九课的年轻后辈们来说，这个消息所蕴含的意味便很复杂了。
偶尔，托古萨他们也会在休息室或公共频道听到一两句关于培训课程太过苛刻的抱怨。不过，截止新机制运作将近两年的现在，还没有人公开对巴特的做法表示出质疑。
不如说，后辈们都习惯了这样的训练长官，并从他种种不近人情的做法里，微妙地体会到一丝丝对他们的关爱。
“可这不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吗？！”某次事件调查结束后的庆功会上，大概喝过头的东揽着新人同伴的肩膀抱怨。
“算了算了你冷静下……”后辈一边小心注意其他人是否听到了这句话，一边将东从肩膀上甩下来推到桌子上。
两个年轻人都没有发现站在他们身后几米开外，脸色阴沉的荒卷课长，以及刚要走上去和他们喝一杯的托古萨。
那之后不过半个月，荒卷便半强迫般地命令巴特回归现场。
※
跟随客流，巴特和周围同一航班的乘客们一起，一路来到行李托运的转盘附近。
从柜台里走出的机械人操作者在他面前停下，脸上带着仪式般标准的笑容。
“请问，是……先生吗？”
它说出巴特护照上的名字。
高大的男人点点头。机械人操作者微微侧身，仍然仰着头，伸出右手，向巴特指向远处一个毫不显眼的通道。
在那黑色通道的入口，有名穿着深灰色、仿佛溶入黑暗中的人正等待着。
华南省公安厅打击国际犯罪部门的王部长在办公室迎接了巴特。领路的灰衣下属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王部长打开了与荒卷课长的通信联络。
「接下来几天，我的手下要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
两人寒暄几句，巴特则一脸无表情地伫立在旁。即便是工作时间，王部长也没有穿着警察正装，随意的样子令人羡慕。
「那么，就按之前说明的，我们会为这位探员准备好向导，也请他遵守我方的规则要求。」
说着，王部长拿出一个外置式电子防壁。
巴特头转向荒卷的方向。视频连线里，课长的表情和平时一样严肃。
而在加密通信里，荒卷说着：「像你这样的军用义体，本来连飞机都下不了！」
「不好意思。」巴特接过王部长手里的防壁，插进后颈四处接口。下一刻，他发现与九课的加密通信频道被中断了。
“在我国期间，不要把这套防壁拔下来哦。”王部长语气悠闲地对巴特叮嘱。“不然的话立刻就会变成外交事件，那就有点麻烦啰。”
巴特沉默着点了下头。
接下来，气氛重新缓和。荒卷将之前给过巴特的资料展示在屏幕上。「伊藤敬也。涉嫌利用自制攻性防壁侵入多个国家大学、研究所等机构的后台系统。虽然没有窃取到资料，但在被发现后，立刻乘船偷渡到邻国的华南省，继而失去了下落。」
“这种情况，一般不是都会认为是间谍吗？”仿佛是为了让话题显得更尖锐些，巴特问向王部长。
“他侵入的机构不分日本还是其他国家。目前已经有十几个国家的三十多所研究中心受害了。而且从案发前后的表现来看，很难认为他负有间谍的使命。”
偶尔，会有一两个这样的嫌疑人，因为作案手段过于愚蠢，以至于检方都对他们失去兴趣。
「这次也是在美帝的要求下，才决定让九课找回这名犯人。」荒卷唠叨着补充。「否则我们也不会管这种小事的！」
王部长露出同情的微笑。「那真是辛苦你们了。」
准备出发去往伊藤敬也最后出现踪迹的地区之前，王部长挥挥手，示意巴特再等一下。
“根据我们的规定，至少要有一个人与你同行。”
巴特停顿下。“……我不习惯有别的搭档。”
王部长为难地摩挲下巴。“可是……规定就是规定。对了。这样吧。”
他沉默片刻，似乎在使用电子脑发出通讯。很快办公室门被打开，之前默然的灰衣男子，领着一个机械人操作者走了进来。
“让它和你一起过去好了。虽然身高只有160公分，不过功率特别调高了，搭载的驾驶模块也是最新的。”
机械人操作者扬起脸，与比它高出两个头的巴特对视。片刻后，它低下头，重新看向王部长。
“同伴虹膜识别数据未能读取。”
王部长大笑出声。“那你就读取他的面部特征好了。”
在只有他一人欢笑的气氛中，巴特与机械人操作者相互对视着，第一次记住了对方的脸。
※
巴特即将去往的地方被叫做“边城”。
“其实荒卷课长说得对。你们不来找这个人也没关系。”出发前，王部长最后说道。
巴特看着他。
“那个地方就像沼泽一样。陷进去之后就不会再出现。他们作为‘人类’的社会身份已经消失了。
“不过，你一定要去的话，”王部长抬起手，拍拍巴特的肩膀。
“注意自己的安全。”
并不是自己要去的。
坐在副驾驶席，巴特沉默着想。
是因为猴子课长强迫他过来的。
和他相比过于矮小玲珑的机械人操作者双手紧握方向盘，认真地看着前方的道路。
半新不旧的微型面包车在通往城外的高速公路上飞驰，向浓重雨云聚集起来的方向奔去。
说是“边城”，实际上是华南省与邻省交界地带的一块空地。大战前还是繁华大型游乐场的平原入海口地带，在战争中因被标记为重点空袭项目而被夷为废墟。大战结束后，那些无事可做而又不愿承担责任的幸存者们，从这个国家、乃至整个世界的四面八方奔向此处，将这里当作逃避现实的最后乐园。
面包车从高速公路出口一跃而下，猛然落上的路面满是碎石裂隙，发动机的轰鸣声一下子嘈杂不少。机械人操作者毫无所觉，仍按照130以上的时速向前狂奔，不到十分钟，便又毫无预兆地在一幢破旧的灰蓝色屋顶的小房子前停下。
拜这飒爽的刹车技巧所赐，巴特脑袋哐啷撞上车顶。
挡风玻璃顶的金属条立时凹进一块，车子发出吱呀的哀鸣。
跟随机械人操作者，巴特下了车。越发阴沉的天空下，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进低矮的窄门。
进入屋子后不久，巴特便失去了方向感，木然跟在机械人操作者身后迈动脚步。左转，右转，向上，向下。狭窄漫长的通道似乎永无尽头。隐隐的轰鸣从脚下、身后乃至头顶裹挟而来，大脑渐渐迷乱，意识似乎随时都会飘离身体，投向通道尽头未知的世界。
机械人操作者停下脚步。眼前豁然明亮。成千上万紧密排列在一起的细长日光管，将地下空间罩上一层冷淡的灰白。半空之中，人体产生的热气与机器发出的余热不断向上蒸腾，与地下空间的水汽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
“跟我来。”机械人操作者突然开口，吓了巴特一跳。
“你会说话的啊……”他一边小声念叨，一边随着它一起从十数米高的陡坡跳下。
※
半个小时内，巴特就明白了这里为何会被用略带鄙视的语气称作“边城”。到处都是穿着简单、面带笑容、游手好闲的人们。少数人在勉强可以被称作街道的狭窄路径上闲逛。大部分人则专心致志坐在位子上，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目不转睛。
看上去他们都是没有经过义体化、或者义体化程度相当低的人。不知为何，巴特一路走来，越发觉得进入眼中的人们都长着同样一张脸。微微下垂的眼角，过分放松的面部肌肉，带着虚幻感的不真实的笑容。他们的确在看着什么，却不像是在看现实中的事物，从瞳孔发出的视线投向了虚无的深渊。
穿行在人群之中，巴特与机械人操作者格格不入的外貌，越发显眼。在街道尽头，机械人操作者停下脚步，手指向面前半开的木门。巴特看了它一眼，走上前将门推开。
十平米不到的空间里，耸立着将近四米高的伺服器，将不大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大块头的巴特甚至无法进入室内，只好站在门边与坐在单人桌旁的男人打招呼。
“哦，你们来了啊。”老人摘下老花镜，打量他们俩。“要找的人正在线上。我领你们过去。”
他慢悠悠站起身，踩上拖鞋，走出指示灯不停闪灭的房间。地下空间里人流往来不息，却没有一个人对巴特或机械人操作者的存在表现出稍微多一点的兴趣。领路的男人像是看出了巴特的不解，呵呵笑着。
“你要不要也试一下？很有趣哦，这个地方。”
巴特皱起眉，看向沉溺于虚拟空间的人群。
在街道尽头的小店，巴特看到了通缉令上属于伊藤敬也的那张脸。——虽说如此，一开始还是领路人指出了伊藤坐着的位子，而巴特还以为对方是随便指了个人交差了事。
直到他用随身携带的脑波检测仪器测试过后，才确认面前这个窝在沙发椅里、蓬头垢面、骨瘦如柴、脸上却露出平静微笑的男人真的是伊藤。
“这家伙以前这么胖啊，真是不得了……”领路人瞥了眼巴特手里电子屏中的通缉令照片，啧啧感叹。“他在这边大概也没怎么吃过像样的东西吧。毕竟没什么钱嘛。”
“没有钱，也可以在这里活下去吗？”巴特低沉地问道。
“卖掉身上能用来换钱的东西就好了嘛。”领路人说。“身份、器官、电子脑，等等。反正这里只要有条管子连接到网络空间里就行了。”
巴特这才注意到，不仅是伊藤，坐在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个人，后颈上都伸出一条灰色半透明细线，连到面前的电脑设备上。一开始他以为是用于交换情报的有线连接装置，但很快便发现，这条柔韧管线是市面上绝对不会出现的型号。
“GHOST直接连入网络？这是不被允许的吧！时间长了会导致GHOST逆向被损的！”巴特朝领路人吼着。“刚才在那个小房间里的伺服器也是没有添加单向限流装置的违禁品吧！你们这是在杀人知不知道！”
领路人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指责。他只是缩缩脖子。“可是，他们都喜欢这个样子啊。”
巴特揪住管线的手停在半空。
“比起在现实中依托□□生活，更喜欢在网络空间，享受无孔不入的全能感。大哥，你周围也有这样的人吧？”
※
巴特最后还是被迫决定少管闲事，只是将管线从伊藤后颈拔下，准备尽快带他走人。被拔掉管子的伊藤先是愣了下，脸上显出奇妙的呆滞表情。
等巴特将他拎到出口附近，像是被暗淡的灯光刺伤般，伊藤猛然挣扎起来。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伊藤口中发出不像是人类的嚎叫。巴特要将双臂的功率调到最大，才能勉强按住他的动作。
一直陪着他的机械人操作者语速平稳地说着：“看来他的大脑已经受到了损伤。不将他连上装置的话，很快就会出现脑死亡的症状。”
“这种破地方去哪里找生命延续装置啊！”巴特吼着，催促机械人操作者抓紧时间赶路。“回到市区最快需要多长时间？！”
“现在是凌晨1点28分。按照出发时的速度与天气状况，预计将于凌晨3时35分到达省公安厅办公地。”
“那就快走！”巴特一手卡住伊藤的脖子，一手揽起他的后背，在机械人操作者的指引下，向深黑的出口方向奔去。
走出蓝顶小屋，巴特先被迎面而来的暴风骤雨糊了一脸。堆积的雨云如同垂在头顶，为所见的世界带来末日般的倾盆大雨。
巴特将自己和伊藤一起塞进微型面包车空着的后座。机械人操作者则无声跑去驾驶席，无视还未完全关上的后门，拧动钥匙的同时直接一脚踩上油门。
“咕啊啊啊啊啊啊——咔、咳咳、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小的车子像是被关进了一头猛兽，空间里被伊藤发出的怪奇叫声塞满。苦于手里没有任何武器，巴特在黑暗中边躲避着伊藤的攻击，边在地板上胡乱摸索。来不及思考捞到手里的铁块是什么东西，他直接举起来砸向伊藤的后脑。
车子里安静地只剩下巴特的粗喘。
昏黄的车内灯照亮了巴特手里糊着鲜血的物件。活动扳手。稍稍冷静下后，巴特拎起伊藤的衣领仔细看了看。伤口并不深，鲜红的血从里面汩汩流出，沾湿了伊藤纠结成团的头发。
“他怎么样了？”开车的机械人操作者问着。
“还没死。”
破旧的微型面包车在暴雨之夜折返。摇摇晃晃开上高架桥，高速路口收费亭的灯光都已全部熄灭，只剩下ETC入口暗淡的绿色指示牌。
横风一阵接着一阵，裹着豆大的雨滴，气势磅礴地不停拍在脆弱的车厢上。为伊藤包好伤口、绑住四肢后，巴特便爬回副驾驶席，利用自己的体重对抗将车子一点点吹向桥梁边缘的强风。机械人操作者看上去面不改色，双手握着的方向盘却出现咔咔的碎裂声。
“我们还能按照预计的时间到达吗？”巴特说。
机械人操作者沉默了一下。“我会尽力。”
车子变作了一叶扁舟，在暴风雨肆虐的夜晚孤单潜行。雨刷费力地一次次扬起，又在暴风中岌岌可危地被折成一个危险的角度。巴特双手撑在车门上，对抗着暴风，骤雨，和内心的失败感。
在随时都可能被吹到桥下的凌晨，他奇妙地想起与少佐那一两次难得的潜水经历。义体在深水里不可避免地下坠、最终双脚踩到海底粗粝的岩石之时，反而由大脑发出一阵感激般的得到救赎的情绪。巴特不相信神的存在，也没有宗教倾向，可就在如此相似的时刻，如果能够让他再次见到那个紫发红眸的身影的话——
他还是会选择将GHOST留在这副躯体里，等待那渺渺无期的相逢吗？
※
破烂不堪的面包车在拂晓前的最后时刻到达了终点站。
车门打开，雨水哗啦一声撒了一地。接到消息等候已久的机械人操作者们行动起来，为伊藤敬也套上临时的呼吸装置。伊藤像软脚虾般被套上拘束服、塞进移动牢笼。神经连接器安装上的一瞬间，伊藤像是进到了最好的梦境——眼角略微下垂，脸部肌肉放松，嘴边扬起若有似无的笑容。
巴特将自己的视线从伊藤脸上移开。与王部长短暂告别后，他走到来回都专注在开车上的机械人操作者面前。
“多谢。”
机械人操作者呆呆看着他伸出的右手。后方的王部长也愣住了。短暂的冷场后，机械人操作者大概调用到了这种情况下应该使用的应对方式，慢慢抬起左手碰上巴特的手指。
“不好意思啊，这家伙设定是个左撇子。”王部长远远朝这个方向说了句。
不要紧。巴特用力握了握那冰冷的左手。随即转身，走向已被盖上透明头罩、脸被呼吸出的水汽遮住的伊藤身边。
从地平线开始刺透深蓝天空的属于朝阳的白光，冰冷却温柔地，沿男人衣服轮廓一点点爬上。掠过受伤露出金属骨架的双手，拂去冷硬面庞上冰凉的雨水，直到照亮他犹滴下水珠的灰白短发。
-FIN-
作者有话说第3章 BLUE BLUE DAWNTIME（巴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