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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

  •   庭院里的烧瓷瓦缸,饲了几尾游鱼,水草奇石相缀,小有洞天。小轩伏在缸边,一手托住衣袖,一手在水面暗自勾了个人名。正想再写,却见一块黑糊的影子浮过来,惊的花容失色,连发上的木簪也掉在地上。
      一个丫头赶忙揽小轩坐去别处,拾起簪子用丝巾包好还她,又沏香片安神。见另一个丫头上前料理缸子,握了帕子从水里一捞,鼓鼓实实,还拎出了一大把水,明白是什么。但想不吉利,掩住小轩的眼,“不碍事的,水草打结扔了就好。”那丫头也附和,“不是水草打结,不知哪个姐姐妹妹把吃剩的核扔这了。”
      小轩知道她们哄自己,抿唇强笑。又想,当初人在的时候,你们哪个不呷醋,冷言冷语几时消停?如今好,量谁最可怜,争相来关心,同情劲儿都跟用不尽似的。她不知如何表情,手背在嘴上捂了捂,惟露杏圆的眸子,清眸流盼。
      见小轩稍稍定神,两个丫头坐到她左右,闲来一阵唔哝。一个说,“你见过没,本家来的那位,生得不差,可走起路来……”另一个起身扭腰摆袖比划了两下,“这样?”那个摇摇手,说相去甚远。小轩好是一愣,也不咂舌,只埋头吃茶,装作听不到。
      丫头又道:“人家怎么就那样好命,论是疯呀狂的都是少爷。来世我也投个好胎,钟鸣鼎食之家,可比找如意君靠谱多了。”另一个答:“因老爷夫人那是佛祖菩萨来的嘛。连仇家孩子都视如己出,自己儿子再疯,自也是不离不弃。”一个道:“说来也惨。传说早时候他还工于词赋,被视作南七北六十三省独数的奇才,偏偏长到该成家的年纪,好端端的就疯了——”
      泪珠一颗颗砸在茶碗里,已然止不住了。丫头见小轩掩袖,顿时噤口。想一想才觉说了错话,对于前当家的事,小轩是一问便出泪的。
      丫头俩不是递帕子,就你推我我搡你,不知如何收场。倒头来只能扯苏晚云圆话,甩一甩手,“小轩姐你见了没,他用蔻丹的。”“是诺,身上还有香,都不知擦了什么好东西。”“些许回头要吩咐我们准备花瓣汤了。”她们勉强的嬉笑,小轩哽咽摇头。
      这时,一个啊呀了声,不知让甚物砸中脑袋。她抬头瞅上去,除了吊窗紧合的六角高阁,什么也没有。另一个走过来,边调笑是现世报,边袖了帕子替她揉。
      一手搭着窗栓,苏晚云靠墙坐在阁子的地上,掂掂余下的花生,拍在口中,用虎口钳住瓶颈,嘬了口酒。“操”,他伸直腿朝跟前小香几一踢,小菜全打散了。

      二人依着廊柱一坐一站,月下的剪影,错似双姊妹。小轩拈拈苏晚云衣角,向着他道,“我听苏成说了。是少爷的话,不愿意穿,都随了去了。别搁在心上。”他无端瞧着自个的手,说得轻巧,“你就不该拿来给我。”小轩沉下头,“规矩、只拿来问问,花坞是苏家的,谁也不能管少爷的。”
      苏晚云别过脸,“原以为算的上换心之交,没想见了面,反而不好。”小轩心里是虚,强作唉声,“怪我近来提不起精神。”这回答他极不中意,嘲讽道,“为那花柳相公啊……”
      小轩啃着唇,硬生生忍下情绪。苏晚云亦是赌气,没有应声。半晌,她终是不服软,小声强嘴,“他没有的。”苏晚云恰恰等她这么一句,伴着冷笑,“什么没有?”“你别听丫头们扯谈。”她起身走去一边,两手搭在对屋的窗棂上。
      “丫头?花坞里唱的那一出我能不早听说?你说他没有,没有的话你会嫁到这里?”撂了狠话,已是覆水难收。苏晚云心口一揪,耍性走开了。
      小轩枕着廊柱瘫坐下来,微动的唇瓣下牙关紧咬。她本是想哭的,无奈这几日早翻烂了回忆,心酸尝尽,想什么都不新鲜。再一想,又自觉伪善,心里道:你呀你,可是天天流了泪才安心?算的是名正言顺?远胜那些个不入流的?
      想从前一次为那人剥桃子,满手稠腻腻的递与他吃。可是他专心代她写字,只“哦、好”,又埋首写,分明是应付。她久久都举着桃子,汁水不断顺进袖口、干却。待他写好,发觉她成了桃子一样的泪人,心疼的吻她的眼她的腕,用嘴叼过桃子,吃了精光,更缠她为他擦嘴。
      他不是待她不好,是随性惯了,她明白的。他还曾为她做鞋,亲手为她穿上。此时,她抬起脚,仿佛能看到他微弯着腰,端起自己脚踝仔细的模样。

      傍晌那时候,苏晚云揽了一柄绢宫扇比在胸口,闲遥遥的在檐下小憩。他眉尖时展时收,不言只字。自决心不再日工词赋夜读书起,他就如此,图的是风送水声来枕畔,月移山影到窗前,也不负花坞钟灵毓秀之德。
      隐隐听身侧有人来沏茶,音色如早春弱雨,每一手起每一手落都极是到位,很不平凡。他沉醉不能,欲相见又不舍得,宁愿合眼,轻摇宫扇,来品此人的细腻、裕如。
      待听到第二遍茶入了碗,还是按捺不住转脸要看。这人一掌掩住了他。倒不料是个男人的,苏晚云正想,仿佛听到句“瘦影自怜秋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说的柔肠百结。声音落了许久,余韵不绝。
      苏晚云去擒那手,迫切要见得这人。不想扑了个空,很奇怪,人也不知去向了。他心急如焚,熟似当初要来花坞时候的雀跃。他起身四下回视,“喂喂”的叫。
      但听有一处,传来舒缓有致的玉响。寻声而去,见那人手执紫玉钗,头也不回,一路敲去。苏晚云随了跑去,老听钗声在跟前,总也追不上。直上了座白石桥,那人停下把钗弃入湖中。他只分神瞟了水面那么一眼,再抬头,人不见了。
      是梦么,苏晚云不由怀疑。因是这么想了,梦也断了。他朦松着眼,挣扎地想返去刚才的梦里。偏偏再梦见几回,都是花坞丫头们这些那些琐碎的事情。梦累了,只得醒来作罢。
      他仍坐在檐下,检视四周,扇子落了地上,手边亦没有斟好的茶。他记得那白石桥,走半时辰去到那处,不见人影,于是不再执著。
      立在桥上,看水中自己,一种纤薄感挥之不去。他摸下髻上的一小串绢花,散去水里,打转了两圈,飘去桥下不见了。
      都是往事。五岁那年,若不曾幻想做香培玉琢的女孩子,就不必为了夙愿难尝煎熬。结发共枕的,若不是霖零那样的奇女子,许是糊涂一世,做他的浊世贵公子。世人嫌恶,父母断肠,本来是与他无缘的。
      偏偏众人皆醒我独醉,他宁可。
      “不愿当男子,是因前世残留的记忆。能不忘宿世因果是少有的灵气,俗人不可能理会。” 念起去年来信的一席话,他不禁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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