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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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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端了摞书来问,“四五本够了?”小轩点头,那丫头即放在案头,退出去。才到门槛,小轩留她问,“书稿还差多少未整好?”丫头屈指算了算,摇头说:“上上下下都弄了十天了,不过是三分一。”小轩微笑,“也不急,只问问。他是够你们折腾的。”丫头也笑,“我们可是乐意这事,若是别人的还不肯做呢。”小轩颔首,她便下去了。
适才订好不久的书,香厚踏实。小轩拈着卷面,摩挲书脊,一遍遍翻过,贴在脸上嗅墨香。她见过丫头干这活,晒了书稿,点香薰过一遍,整序合订,条条工序没有随便。花坞的丫头,虽跟当家的散漫惯了,可眉毛胡子一把抓的事是不干的。
小轩展卷,伸指一列一列比,一页一页找。她读书慢,费了不少工夫。看了一本,先见一字,又看了两本,寻到另一字,各自用镇纸压好。
瓷青面底的料子摆在案头。她起身拆开外头裹的圈油纸,摊开料子。铰剪量准了,嘶溜一刀下去,既齐且快,很麻利。剪下那一片是裹在最外头,有几处划伤几处脏。她将余下的再摊了大来,坐下,怀抱针线匣子,低头挑拣。
虽说大字绣工不复杂,但亦不是手绢香囊那样简单的。磨上大半天只能做一小点,万万不能急了来。小轩手背在额头上轻轻一拭。
人人当她嫁来花坞,飞上枝头变凤凰,哪知也得留心细故,不能轻松。那人总是说要心疼,却没真拦过,她不比从前在夫人身边娇宠,不比在少爷跟前闲散。
一时,那丫头的话又浮响耳际,“我们可是乐意这事,若是别人的还不肯做呢。”
苏晚云头一回进当家房,一来却是要住下。他扬起两肘,双手反扣于脑后,在屋里闲步。苏成瞥了一眼,不巧窥见他腋下藕色的肌肤,两颊霎时红彤彤的,急忙忙回头找事做。
苏晚云问,“怎么说搬就是搬了。”苏成道,“她们特地赶着清拾好,腾出来给少爷。总不能老呆在客房。”苏晚云哂笑,“我倒喜欢那处,怎么说都比这里干净。”苏成面色一僵,有所顾忌,低声掩口,“少爷,人下葬都有一段时日了……”
苏晚云不予理会,一股脑儿坐在床上,拍了拍衾褥。苏成嗟了一声,“那都是新的。”苏晚云应声躺下,懒洋洋的问,“小轩不会不乐意么?她应是老惦记这里。”苏成以为同自己说,应道,“她嘱咐过陈设大体不改,收了点东西走,最宝贝的、想必全撤到自个屋里了。”
人一搬倒念起相思阁来。苏晚云在床上滚了两下,习惯的去掏背阁里的物件。他眼里,花坞是位讳莫如深的美人,有待一一摸清个中玄机。苏成见少爷兴致的模样,自个儿附和,“我看这里也挺和少爷心的嘛。”
不掏不要紧,一掏就在角落寻见副七巧板,收在不上漆的雪松木盒里,必是丫头忘拾走的。苏晚云先是蹊跷,而后愈瞧愈眼熟。打开细看,乍是心头一颤。明亮的眸子柔若一泓秋水。
若非小轩吩咐要清扫六角阁,一般丫头是不会来的,甚至她们根本就不晓得这处。这丫头第一回来,有些沾沾自喜。她爬上六角阁,拎了掸子抹布,不想见的是杯盘狼藉!小桌倾在一边,菜碟碎了几个,桌上的酒渍尚未干却,粘糊糊泛着黑。当是才闹过不些时候。
花坞怎么能有如此荒唐放肆的家伙,她为这阁子心疼。推开窗,想唤些个人来支手。见楼下四五个小丫头在玩鱼,她嘘嘘一声,叫个名字。
不料此处空旷消声,一般声音唤下去,几人都听不到。她着实没法子,既不想麻烦自己揽,又懒得爬下去,踌躇半晌,非失礼使了力大喊。
“前几天怎么不肯见我?”男子瞅着女子为自己点烟丝,倍感风光。女子低声说,“看大夫了。”男子心里一虚,“没事吧。”女子摇头,递上烟杆,“有事就不会见你了。”男子揽过人来,笑骂,“都是那个杀千刀的。”
那女子被搂着别扭,在男子胸口戳一戳,半坐起身,“积点口德。他不害我的。”男子吸一口烟吹在女子眼角,“那还反复担心了快一年?”女子别过脸,遮住眼睛,“是你和妈妈瞎操心。”玩却不知分寸,她是最不喜欢眼前这样的人了。
男子拈过手边的稿纸,“近来有新曲了?”女子轻巧地夺过来揣在怀里,“还在照着配曲。”其实是不舍得给他看。男子以为她撒娇,不解风情的要夺,“那我得头一个听。”女子藏不过,只给拿去了,笑里婉转推辞,“你自己赶早了来。”她轻轻颦眉,睥睨了一下,强掩住鄙夷的神色。心里自有那当头一回听的人。
好几天,苏晚云没有离床,吩咐人在榻上搭了张香几,一手托脸,一手点七巧板移来移去。他称说微有不适,丫头们都信,不过认为他病的不是冷热风寒,是脑瓜子。请了大夫来,他说用不着,说大夫能治的自己早治了。但想他打小为了不争气的身子骨素习药理,也不是自矜。
小轩来看他。说不放心是过了,自家少爷向来花样多早已习惯,只是心头有些纳闷而已。她撩着他的散发,眼前人最爱这把灵巧的手梳。“少爷想吃点什么?”他摇一摇头,像孩子玩得投入。她轻抚他背脊,也爱照顾,“近些日子也常这样么?”他说,“我总是和从前一样。”
小轩嗟叹着,“繁繁复复的疑难疴症糅在一块,却没有个药来根治。”苏晚云听来没趣,讥诮着,“怎么能呢。”小轩没察觉,仍是无谓的说,“若有长生药……”
“若世上真有长生不老药,我便能做出副回魂帖,让你那挨花柳病的相公复生。”真是生了张不饶人的嘴。小轩急得跳了起来,“烟远是出海死,不是得病死的!”苏晚云抬起脸瞧她,失色的模样,泪水说落就要落了。他别去床里,低声喃喃:“是呐,幸好出海死了,不落了坏名声。”
小轩唔唔咽咽出了房。他捧起那几片板子,微拢手,又不舍得,好似不盈一握,舒展开来。
复得的儿时玩物,本是怪小轩偷了去的。再一想,她来苏家虽久,跟着自己也不过一年。苏家女眷男眷住处分的清楚。她以前均是随着母亲,不常交往,偷东西八杆子打不上。本家来此的人还有谁,能干这等下作的事,不言而喻。只是气撒在个未亡人身上,是何必呢。
他实在疲惫,直挺挺的倒在榻上,眼一拢,不愿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