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泪倾城（全三卷）》月之澜

45、第六章

　　第六章

　　倘若生命不能用仁慈来救赎，那么就应该以杀戮结束。
　　死亡，对于身不由己的人们来说，或许并非残忍的剥夺，而是一种幸福的解脱……
　　幻云城，仍是幻云城，昔日三界第一美人之城，人间天赐的富庶神话，而今妖影重重，怨气盈天。
　　站在远处的山头上，夹杂着淡淡血腥味的海风凉凉的自脸庞拂过。玄武深栗色的眼珠蒙上了雾气，手心紧紧撺着，刚才，毒圣幽冥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要开始了，请智慧天保证距离。”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是玄武却不难听出那份落寞。那个人，无法选择的，从出生起便背负成为毒圣的命运，因为周身甚至气息都是剧毒，所以两情相悦的人生生分离数千年，所以无数个岁月他都寂寂一人度过，用遥望玉阳关来打发不眠之夜，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骇人面具来武装自己。
　　所以，即使现在他就要牺牲自己去拯救一方生灵，他仍然是孤独的，他仍然是独自一身去承受所有，独自一步步走下去，走完全部的旅程。
　　现在，毒圣幽冥就静静地站在于噩梦中沉沦的幻云城上空，他的发丝与衣襟一同飞扬起来。纠错缠绵的发丝间露出他精致的脸，不愧是当年被誉为“沙漠之花”的人，他长得真的很好看，没有血色的苍白，却苍白得美丽，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此刻他正在想些什么呢？玄武不禁猜测，是在回忆两千年前大漠上无忧无虑的日子，还是在思念那个骑在骏马上周游世界，威风八面却只在他面前羞涩脸红的少年武士呢？
　　幽冥的目光缓缓扫过尘世中颠沛挣扎的众生，他的目光是那样悲伤怜悯。然后他闭上了眼睛，玄武看见他的身体里有柔和的七彩光芒散发出来。
　　大漠民族的传说：彩虹，是天庭降于人世的甘霖。
　　魔界地狱七君主之毒圣，以没有人见识过有多厉害的剧毒幽冥为名。其实幽冥如何，并非无人见识过。很久已前……
　　你哪点比我强？！从小我就已天石传说中的毒圣为标准努力，严格要求自己！而你，只会凭借天份招摇过市！！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明白毒药的终极意义，心被冷冻得僵硬，对于已经被污染的灵魂，只有经过净化才可以自由转生！二哥倒下的时候很平静，没有一丝狠戾。
　　既然他是天命所归的人，那么，幻云城或许正是他命中注定的终了地方！
　　“我知道你在这里，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来见你一面……任何时候，记得你答应过我，请务必……保重自己……”
　　对不起了，嘉布，你的话还在我的耳畔，但是原谅我，我就要失约了。不错，活着真的比什么都重要，但前题是这个世界上还有你。
　　玄武身子微微晃了两下，几乎无法自持，他被眼前的景像深深震撼了——
　　源源不断的彩虹般的光芒轻轻洒在满目凄惨的大地上，像一个温暖悠长的吻，到达哪里，哪里的伤口便愈合，停止了流血。
　　已经在幻觉与欲望中迷失的人们渐渐安静下来，扭曲的面孔慢慢舒展，他们抬眼望向那半空中周身圣洁光芒的美人，生命的最后一刻，眼中流露出感激。
　　乌云被驱散，太阳重新普照万物，幻境天中溢出的灵气四散逃逸，在阳光下纷纷消散，再不能够为害人间，罪魁祸首终于被审之以法。
　　幽冥，笑了。
　　传说，彩虹是善良的守护者给迷路的旅人的指引。沙漠中干与热都是会吞噬生命的恶魔，但是没有什么比在沙漠中迷失方向更可怕。
　　海虱蜃楼虽然很美，但常常是致命的。陷入绝望的人们，如果看到彩虹，就有了生的希望。只要沿着彩虹指引的方向走下去，就可以找到宝贵的水源。
　　所以沙漠民族称彩虹为“甘霖的化身”……
　　若真的有那位善良的守护者存在，那么也许他就是此刻的毒圣幽冥的这个样子吧！他现在又何尝不是指引迷失的人们重获新生的道路呢？
　　看了看玄武所在的方向，他们目光相碰撞，玄武心头颤动不已。隔着这么远，玄武恍忽看见幽冥用口形对他说了两个字——“真霖”。
　　真霖？真霖！那才是他的名字！那才配作他的名字！并非令人闻风丧胆的毒药，而是真正拯救世人的甘霖！玄武的眼睛湿润了，不知不觉间一缕笑意也在他的嘴角漾开。
　　地心深处传出轰鸣声，大地晃动着，城市在激烈中坍塌。真霖的身影在风中淡去，他的笑容，越来越缥缈远去。如同不久之前，在死亡之海氲氤的烟气中，瞑目而逝的战神。
　　“其实你别应了传说才好，等过个两年我们就一起骑着紫电自在旅行，岂不好？”
　　多么可惜，这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了。哀伤凝眸，从此你我，一个在东方日升处幻云城，另一个在西方日落处死亡之海，遥望的何止千山万水啊！……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玄武睁大泪水迷朦的双眼，繁华的幻云城已经不存在了。千年前它从天而降，成就一方祥瑞神话，千年后它又历经浩劫，一朝变成黄土，南柯一梦，说的大约就是如此。
　　巨大的光环，拔地而生，冲天而起，阳光都为之一黯。毒圣陨落，上古四方封印之东方封印得以修复。
　　踏在被鲜血染红的碎石上，放眼看去，玄武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知道不止幻云城已成为历史，而且整个幻云城也没有一个人活下来。庆幸的是，这些人在死亡的刹那得到了解脱，他们狰狞的表情被安宁替带，好像他们并没有死，只是悄悄地睡去了。有东方封印的保护，他们的灵魂可以干干净净通过奈何桥转生，不必为曾作的噩梦困惑不前，谁也不用担心会被九星台邪术摄取利用。
　　“其实真霖，是一个最心软的人了，月缺花残他都会同情地洒下泪水。只是无奈他生在习毒世家，不得不学那些药理和技巧，可是却一直都狠不下心来使用。”
　　很久之前的一天，烟霞宫中，白虎对玄武说起往事。白虎当时的样子，很向往，很宠溺，很幸福……是玄武永远都无法忘怀的。
　　“他那时候特别向往可以和我一起骑着紫电终日周游世界，每次我站在他家门前的沙枣树下等他，把自远方带回的礼物送给他时，他自己恐怕都不知道他喜欢却又不好意思的样子有多么可爱。为了要他自然地接受我对他的好，所以我叫紫电故意逗我。”白虎微笑，“紫电真聪明，会用尾巴稍抽我的屁股，欢笑中他便忘记了害羞。”
　　白虎是一个粗线条的武士，但是如果对像是他所真心珍惜爱护的人，那么他细心起来，是会十分动人的。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事该有多好？我和真霖，我们在一起，就只是嘉布和真霖，不是战神白虎也不是毒圣幽冥。虽然凡人寿命短暂，但数十年牵手的幸福，总胜过天长地久思念的痛苦。”……
　　……
　　玄武俯身拾起地上的一串念珠，小心地拂去珠上尘土，原本流转灵动的翠华此时已不见了。会用它的人永远去了，珍宝也化作凡石。玄武在心里叹息，毒牙啊，毒牙，你的主人已经走了。
　　突然玄武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招唤，他回过头望向北方阴沉沉的天空，明白那大概就是他的归宿了。
　　握紧手中冰冷的毒牙，嘉布，真霖，我们就快要一起了！
　　一抬头同初到的少年四目相对，少年罕见的漂亮脸庞上布满震惊神色，他看着憔悴的玄武，哑声道：“可是智慧之神北天玄武？”
　　玄武目光平淡，他自己都没想到过有一天他会对一个魔族少年笑容如此温暖。
　　“南方，南方封印也已经恢复了……”明明说着应该高兴的事，然而少年却在悲伤哽咽。
　　是么？看来五兽族的古祭坛也不用担心了，那么就只剩下一处了。玄武朝那少年鼓励似的点点头。还有一处，那是他的！他曾经在里面冥想了七年的——
　　北方，玄冰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