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粉画出的巷子》毒伯爵斯内普

3、物理白痴

　　物理白痴

　　金鑫喜欢教物理的关老师。
　　他不是那种在铅笔盒上贴满明星图片书包里装着随身听的孩子。金鑫在试验中学上高二，每天说的话句数能用十个指头按过来。和他那个想赚一百万块钱天天数着玩的同桌可不一样，金鑫最大的愿望就是考一个好大学。
　　老实人作大祸。同桌林巍耷拉着眼皮。（注，作祸，作同左音，惹祸的意思）
　　似乎还真让他说中了。金鑫发现自己喜欢关老师，还不是普通的喜欢——他想和关老师在一起，放了学也在一起，老是在一起。
　　这挺难。关老师是实验中学著名校草之一，全校暗恋他的小姑娘有没有二百？恐怕远远不止。他带高一四个班的物理和物理实验，每天早晨七点半准时从金鑫他们班窗外面走过去，顺手把一摞卷子或作业本放到课代表林巍的桌子上。半个身子都探进来，老是把金鑫的水壶书本碰到地下。
　　对不起啊。关老师敷敷衍衍地道个歉，顺手拧开他的水壶咕咚咕咚灌一气。清亮亮的水珠顺着嘴角淌下去，流过喉结，把衬衫领子打湿了一片。谢谢啊我刚从家里跑过来，渴死了。等下课你到物理组去灌壶热的！
　　金鑫死盯着关老师的脖子看，眼是直的。
　　好的关老师，我这就发下去让他们改错——八班他们天早晨第一节是您的课我早把书送过去了！
　　于是关老师点头而去，金鑫重新埋头于语文课本英语单词。林巍却是摇头，起身把一摞卷子本子四下分发。

　　你是不是喜欢关老师？林巍在大课间的时候坐在图书馆门口台阶上，伸腿拦住正往自习室走的金鑫，嘴里还叼着根冰糕。
　　金鑫点头，他对“喜欢”的定义很宽泛。怎么了？
　　没怎么，……你要是喜欢老关，少说也得先去看他打球啊，今天带着高三文科打高二。我靠，老关能从三分线起跳单手上篮，典型关乔丹。林巍把冰糕棍往垃圾箱一扔，没扔进去。金鑫放下书本，挨着他坐下来：我想学好物理。
　　进步空间很大。林巍一本正经地拍拍他。
　　上次月考，林巍物理91分，金鑫才19分。搞得家长会的时候关老师差点没敢到他们班里去，不敢见金鑫他妈。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总之物理怎么学就是不通。一上课就脑子发昏，呵欠一个连一个。
　　讲到能量守恒定律了，唉唉你醒醒。林巍咽下去一个呵欠，他们这些家里住得近的中午能从学校回家吃饭，吃得饱了下午第一节总是困得眼皮子直打架。金鑫迷迷糊糊想到自己家楼底下那个十五中的学生，每天早晨简直是拖着一双铁鞋去上学。他好容易睁开眼，关老师正在挽着袖子在讲台上比比划划，口沫横飞。
　　每一个唾沫星子的质量是零点零一克，从一百七十五厘米高处以垂直速度为零水平飞出，求重力势能和落地速度。林巍无奈地往桌子上一趴，两个拳头支着下巴：我睡一会儿，你慢慢来。
　　金鑫叹气：你明知道，我干不来这个……
　　是啊，要是你再这么下去让你妈知道，下次艺术节你唱《星星点灯》人家还以为我们把郑智化叫来了。
　　金鑫可算知道了：别看林巍这小子平时正经，逢年过节有文艺表演的时候还西装革履上台文文静静拉个提琴，其实一肚子坏水！

　　而金鑫，对自己毫无办法。他请家教，上周末辅导班，拼命用劲想让自己物理成绩提高点。起码要及格——否则别说郑智化，他妈能把他打成张海迪！
　　而后来他才知道英国有个物理牛人，叫斯蒂芬·霍金。
　　连班主任都看不下去了：反正过了会考就要分班，实在不行你就读个文科吧。
　　金鑫垂头丧气站在物理组门口，手里攥着一大摞卷子。他不敢敲门，手抬起来多少次都放下。门从里面吱呀一响，关老师端着茶杯伸出头来。金鑫你来问题？
　　不……啊，是，是。金鑫忙点头：关老师您帮帮我看这个受力分析？
　　他算找着门道了，每天晚上做一大把卷子，不会的第二天马上粘着关老师问。师者传道授业，可偏偏解不了这个惑。搞的关老师在每个礼拜四的教学质量碰头会上态度诚恳地说：高二四班的物理学习风气最近很好嘛……但是……但是……
　　但是金鑫的物理成绩丝毫没有起色。一来二去连林巍都看不下去了：我说天下好男人好女人这么多你怎么就只认老关一个？你就不觉得白天黑夜看着他也会审美疲劳审卷子难受？！你……你看咱们班主任怎么样？不就是脑袋有点地中海嘛……
　　金鑫的脸色，比起在酱缸里泡了半个月的茄子也好不到哪去了。
　　他有时候在想，自己为什么喜欢关老师呢？喜欢他那剪得清爽干净的小平头，喜欢他那帅气的脸一笑两排能做牙膏广告的大白牙，喜欢他那在篮球场上锻炼得极好的倒三角身板？喜欢关老师上蹿下跳的活泼讲课风格喜欢他一天一件换得不重样的T恤衫？！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流氓。
　　十几年后这一帮子人衣锦还校，散了会几个要好的狐朋狗友出去小酌。酒过三巡金科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说革命家史：恨不相逢时，日日与君好哪！
　　那时候已经慕西方资本主义自由腐化生活而叛国投敌许久又回国“结婚”的林老板喝得老脸通红：都这么大的人了还那么文艺腔干什么？怎么想的怎么来！
　　哦。金科长大笔一挥：那就改成“夜夜”吧……

　　但是现在他也只能坐在图书馆的自习室里，面前摊了书本两手捧着脑袋看窗外。冬去春来，老楼墙外的一壁爬山虎翠绿葱笼。远远看着叶子尖上还带着点嫩嫩的奶黄，在阳光底下绿浪翻金。清风徐来，不识字又偏偏乱翻书，把物理课本掀得哗哗响。爬山虎的心形大叶像一片倾倒了的海，绿色一层一层漾开来。从浅到深，一直溶进远天上蔚蓝的鸽哨中去。
　　关老师有对象，秀气却不漂亮。有时候两人就拉着手在老木头楼前那一片巴掌大的小树林子里散步，要么就坐在操场看台上看一帮学生打篮球，站起来的时候在斧剁石上留一对荷叶一样的屁股印子。金鑫看着，嘴里胃里一阵泛酸。
　　我求求你了，你哪怕就算想想关老师每天拿着一大摞奥校卷子逼你做完吧。林巍趴在桌子上打呵欠。
　　能被那个人逼着做卷子……也是一种幸福啊。金鑫想到具体场景，口水往下淌。
　　门口修路，那几天偏偏又逢连夜雨，就有个四体不勤的林巍走路不小心一头栽了沟里去。关老师点着卷子：林巍今天没来呀？
　　他与路基发生了基本位移变化，重力势能转变为动能又转变为位能，导致脚脖子扭伤。金鑫一本正经地解释，眼看着关老师那张小麦色脸打了幻灯片，变红变白变蓝紫绿。全班静默三秒，然后哄堂——连林巍都在家里给脚脖子换了个冰袋，打个喷嚏：谁又念我了？
　　隔壁三班班主任正领着学生角色朗读鲁迅先生的《药》，亲自扮演茶客甲。老先生义愤填膺掷地有声：疯了！

　　这年的台风天气来得特别早。还没放暑假，风暴潮首先在东南登了陆。虽然北方海滨只是擦了个边，那雨还是下得连成了个海。一整天不歇气儿，树枝横着飞，门口的红旗路都变成了红旗渠。中午出校门买个饭的工夫，全校的伞就坏了一半。放学的时候门口人仰马翻：这么大的雨叫我们怎么回家去？！
　　关老师在门口蹲着，一边挽裤腿一边看天。手里那把粉蓝色的折叠伞耷拉着一半，明显地骨子折了。金鑫打二楼下来，随手撑了自己的长杆伞，往老师头顶上一罩。
　　谢谢啊，要不真没法出门了。这么大的雨，能把人冲海里去！关老师大感谢，一把捞过金鑫的书包搂着他脖子：门口那沟太宽了，小心着点。
　　金鑫点头，脖子发僵，头是晕的。
　　他家很近，不用过大马路。到了公共车站，关老师看看表：嗯，嗯……金鑫，你这伞能不能借我用半天？
　　金鑫除了点头还能干什么呢？
　　谢谢啊，我还要去接我爱人呢！
　　……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关老师国庆结了婚，金鑫报了文科班。
　　转年他们这一届高考，他考得异常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