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十四 伤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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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逸文你来了，哈哈，将来就该称呼孔院士了吧。”校长和蔼地笑，脸上皱纹印下深刻的沟壑，镜片后的小眼眯成了一条线。
孔逸文坐在校长身边仅剩的椅子上，“校长您过奖了，我离那个称呼还很远。”
“我前些日子和孙怀民教授通过话，他也对你大加赞赏啊。年轻人要有干劲，谦虚忍让这一套在现代已经过时了。”副校长之一拍了拍孔逸文的肩，语气中尽是笃定。
宁汐羽摆着适当的笑容冷眼望着这些校领导用力夸赞孔逸文的模样，不禁想起当年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们。那些老师，或和蔼或严厉，他们才是与学生最接近的人，他们才是为学生灌输知识的辛勤园丁，当校领导飞到国外以出差之名度假时，是那些老师冒着风雨烈日准时准点来到学校为学生上课；当校领导出席应酬饭局时，是那些老师在搜集材料备课；当校领导代表学校领取各种荣誉时，是那些老师不急不躁地和学生们谈心对学生进行谆谆教导……对于眼前的校领导她实在没有多少感情，倒是那些普通的大学讲师们更能引起她心中的怀念。但这个世界不公平的事太多，几乎成了一种社会潜规则，就连象牙塔也无法避免这种规则的侵袭。明明教育了他们培养了他们的是在学校只拿基本工资的教师，为什么他们带来的所有荣誉都划归到了校领导名下？她心中暗暗感到不值。
“对了，孔逸文和宁汐羽也是高中同学吧？这次能请到你们两人共同回校对你们师弟师妹们来说一定是莫大的惊喜啊！”校长笑开了花，身边其他三位也都互望点头，视线移到这两位J大培养出的天之骄子身上。
宁汐羽转过头，越过校长的厚实身躯，目光对上那双寒潭似的眸子。他略一弯眼，笑意漾开，寒潭便化为淙淙流过的溪水，清灵地唤醒了寂静的山谷。她不禁也抿唇，露出进入这间包厢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成年人在一起聚餐，不免要喝几杯酒以示敬意。宁汐羽这些年在各大饭局上练就了还算不错的酒量，不怕被灌，只怕喝完之后如同烧灼般疼痛的胃病复发。当校党委书记再次向她举杯时，她已经笑得勉强，孔逸文突然出声：“徐老师，这杯我替宁汐羽干了吧。您不知道，她的酒量差那个时候在我们学生中是出了名的。”说完，将杯中白干一饮而尽。
徐时风微微眯眼笑称孔逸文有绅士风度，宁汐羽则望着孔逸文的侧脸，思绪猛然回到当初圣诞晚会庆功饭局上他为她挡酒的场景，之后她还无知无觉地被他抱回了宿舍，遭洪嘉一顿好训。她垂眸笑了笑，他还是没变，坦荡纯粹，清冷的外表下是一颗体贴的心。可她已经变了太多，怎么样都回不去了。
结束用餐后，约定好这两天的行程，众人各自散去，宁汐羽和孔逸文一起乘电梯下楼，身后始终跟着尽忠职守的季卫杰。狭小空间内站着三个人，气氛有些僵化。或许是因为好久不见，面对面的感觉有些陌生，宁汐羽心中堆积了太多话却不知从何开口，望着镜中的三道身影，怔怔出神。
“你会在A市留几天？”孔逸文仿若浑不在意另一个人的存在，很自然地开口，清清淡淡，一如曾经。
宁汐羽浅浅呼出一口气，抬头望他，“大概半个月，有些……工作上的事情。”
“正好导师让我和一个师兄来这里的分院实验室帮忙。”孔逸文平淡提起，“我自己这一阶段的课题已经结束，过来尝试一下新的研究方向，说不定在暑假之前都会留在这里。”
那也就是说，一个月的时间？宁汐羽暗自思忖，电梯已经到达一楼。一黑色奥迪停在酒楼门口，齐薇正站在车边对他们招手。宁汐羽微不可闻地轻轻一叹，望着即将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的孔逸文，心中突发地不安与急躁，一小簇火苗将那湾沉淀多年的湖水炙烤几近干涸。她可以喊住他么，她可以小小地放纵一次自己么？
“孔先生，如果不嫌弃就请上车，我们载您一程。”有人先宁汐羽之前就鲁莽开口了。
宁汐羽的目光如闪电般射向镇定微笑的齐薇，凌厉的锋芒一现即逝。孔逸文转过身，望着刚刚请他上车的女子，又看看沉默不语的宁汐羽，礼貌地委婉拒绝：“恐怕不顺路，我要先去分院实验室，多谢你们的好意。”说完，他优雅地挥挥手，走到马路边拦了辆计程车，飞驰离去。
“上车，我们回酒店。”宁汐羽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处境微微尴尬的齐薇，却没有再说什么。
他的背影疏离淡然，转身之时没有一丝犹疑。
宁汐羽靠在舒适的后座椅背上，此时酒意一股脑涌上，她有些招架不住，似乎就会这样醉过去。他果然是明白她在想些什么的，多少年过去都不会改变。他一直在默默观察她，看着她笑看着她哭看着她愤怒，他用一颗大海般浩瀚的开阔心灵包容着她对他的伤害，他能从她的神情中读出她的渴望和她的请求，所以他再一次满足了她所想。或许曾经的向俐是一个单纯易懂的人，但宁汐羽早已百炼成精，她是个虚伪的骗子，不值得孔逸文的包容。
“阿杰，温度打高一点，有点冷。”都说喝酒暖身，为何她却感到丝丝寒意？皱着眉头闭上眼睛，宁汐羽昏昏沉沉地陷入浅眠。
季卫杰和齐薇在后视镜中对视一眼，均是神情莫测，随后别开目光，仿佛从来没有相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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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大的第三座A市校区已经在市郊开工，负责工程的是新立旗下的新海建设A市分公司。本来J大的工程一向是交给本市的建筑公司完成，可是这一次J大的经费却有些吃紧，难以负担建筑公司开出来的高价，校长便找到了宁汐羽想办法。在宁汐羽的印象中，J大最不缺的就是经费，既有国家教育部拨款又有投资方的出手大方，造就了J大富足的财务状况。但是，这几年J大的两大投资者撤除了资金，校长告诉宁汐羽，一位是远阳电器的老总虞珞君，另一位是A市曾经最大建材市场的老板陈炅明。
听到这两个名字，查了查资料，宁汐羽立即了然。虞珞君是苗思思的母亲，在苗思思出事之后就生起了放弃事业陪伴女儿的想法，于是她转手了大部分远阳电器的股份，只留下少许作为日后给苗思思的财产，和丈夫一起移民到瑞士，原来的大老板一走，新上任的老板自然不可能再出资给J大这种油水极少的机构做公益事业；陈炅明则是千金大小姐陈丽琪的父亲，三年前陈丽琪莫名其妙向各大媒体发邮件指出宁汐羽曾化名向俐，此举触怒了陆振邦，于是他恶意收购了陈炅明的建材市场，将陈家父女从荣华富贵中一脚踢落凡尘，J大便失去了第二大投资人。
宁汐羽帮了校长这个忙，新海建设可以给J大优惠，但她点名J大召回如今身在北京的J大校友、有名的建筑设计师、国土资源部办公厅年轻有为的副厅长之一王启榛为新校区的总工程设计师。这是她唯一的条件，校长除了应承别无选择。还好王启榛对母校的感情非同一般，最终答应接下这个任务。
此次校庆，王启榛也在邀请之列。他是宁汐羽的另一个目的。
她从未见过王启榛，但对于这个人，她有些好奇，也有些厌恶。资料上说此人才学出众耿直执拗，做事很有原则，太过强硬的性格按理来说应该得罪过不少人，偏偏才华过人又与众不同的处世方式值得他在别人眼中具有了不一般的人格魅力，在交际中左右逢源，出国前就通过了进入基层国土所的考试，但他之后放弃了这个机会，依然选择出国。宁汐羽讨厌王启榛完全是因为心疼苗思思。当初寝室四姐妹里，最优秀的就是苗思思，秀外慧中聪颖温和，其他三人得知她有一名国外的神秘男友时一度认为这男生太有福气，没想到最后居然是那种结局。所以，她既不待见他也产生了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够使得出类拔萃的苗思思念念不忘？从现有的资料看来，他的家底不简单，怪不得才三十岁的年纪就能站到那个位置，前前后后也不过花了五年不到的时间。
不过，他的确是相当有个性，宁汐羽瞒过周围的人私底下与他的秘书联系，次次碰壁，不是没时间就是身体状态不佳，敷衍拒绝之意显而易见。她需要一个相遇的巧合，这次J大校庆无疑提供了这一便捷。
校庆会持续一周的活动，J大本部大门口彩旗横幅一个不少，金灿灿的“100周年”几个字炫眼夺目，络绎不绝驶入校园的名贵私家轿车经保卫处指点绕到后门停车，走下来的人物均是不可小觑。
宁汐羽的演讲稿是齐薇吩咐身边专门的文字助理拟好的，读起来还算顺口，文采极佳，只是看到那字里行间的虚伪她不禁涌上一阵恶心。有意思么？在象牙塔的莘莘学子面前演这一出戏，她自己都忍不住鄙视自己。
演讲只有一场，没想到光是媒体记者就有不少，能容纳4000人的大礼堂被装修一新，座无虚席，还有许多人站在过道和门口，整个礼堂水泄不通。宁汐羽坐在演讲台上，面对如此庞大的阵势，心中有点小忐忑。还好，讲稿被她一字不误通顺流畅地背了出来，精心修饰过的用词例证赢得满场掌声，于是进入互动交流环节。六支话筒在全场传递，学生们提出的问题基本上都属于正常范围，比她遇到过的某些刁钻记者好应付许多。只不过，凡事不可能完全按照预期走下去，意外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我想请问宁学姐，”拿着话筒的女生声音微微发颤，宁汐羽心中没由来地生出一丝怜惜，可这怜惜在她接下来的提问中迅速被冻结成了冰，“我们之前都有听说过，四年前在上海自杀身亡的一位学长，他和学姐你曾是情侣关系。我想请问，学姐你是怎样走出那段阴影的？”
礼堂内顿时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的目光都聚焦在提问的女生身上，随后又一致扫向演讲台上静默不语的宁汐羽。鸦雀无声只是短短数秒，却使人产生漫长的错觉。隐在台边帘幕后的齐薇皱眉责怪身边J大的行政工作人员，“你们怎么回事啊，怎么能让那女生提那种问题？”
工作人员紧张地抹汗：“我们事先也不知道啊，既然话筒传给了她，只能任她提问了。”
齐薇担心地紧盯住宁汐羽，暗自祈祷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我……当时很伤心，一度难以自拔。也是这件事促使我心灰意冷地回到台北，消沉了一个多月。在这里，我必须感谢我的家人，特别是我的丈夫，那个时候多亏了他每天的开导与鼓励，我才能从阴影中走出来，感受新的爱情与新的生活。我的一位长辈对我说过，‘逝去的人已不能复生，活着人必须坚强地活下去。’世界上有许多我们还未曾见过的风景，我们的人生不应该为了他人的死亡而终结，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还会遇到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我们的生活依旧是充实而充满希望的。爱，会沉淀在心底，愈加香醇，当我们年老的时候成为值得我们回味品尝的美酒。悲伤却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最终留下一小块遗憾的印记。无论有多么痛不欲生，只要熬过那一段日子，你会发现，每一个明天都是新的开始，屋外依旧风和日丽，关心你爱护你的人仍然站在他们位置上，等着你再次露出笑容。”宁汐羽语气轻柔地回答了女生的问题，眼中渐渐有了湿意，这段半真半假的答案使她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她想，就这么骗自己说走出来了，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全场掌声雷动，甚至有学生为了宁汐羽“发自肺腑”的回答而站起来喝彩。提问的女生早已泣不成声，她紧紧握住话筒，一个劲地说：“谢谢学姐……谢谢……你……”
后来这名女生找到宁汐羽，为自己一时不经大脑的冲动向她道歉。原来女生的男友在前几天去世了，很突然的，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她。女生和男友是高中同学，高考之后分隔两地读书，在一起两年多了，一直相亲相爱。可是前几天的一个清晨，男生躺在宿舍的床上，再也没有起来。舍友中午回宿舍时发现男生仍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过去探了探，发现他早已停止呼吸。尸体送到医院，医生诊断是脑瘤导致的突然死亡。
“我想不通……怎么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没了，前几天他还在校内上留言说要和我一生一世在一起，永远牵着手一起走。可他为什么要先放手啊？……他是个大骗子……”女生凄切的哭声一直在宁汐羽耳边回荡，心中愈合多年的那道伤疤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知道，回到A市，回到J大，周围环境一定会挑起那些有关于周林的回忆。她本不在乎，但事实证明她仍然无法释怀。没有办法不去自责，如果不是她央求着阿林和她在一起，他就不会被叶芷菁和陆凯辰盯上，说不定他能够和陆甜甜幸福快乐地生活一辈子，只要没有了她的干扰。
或许他不爱她，可是她的的确确对不起他。
向俐因为自己的过去一度不敢爱上别人，真正爱上了就自私地想得到。所以，贪心不足的她得到了惩罚。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十四 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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