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十三 沧海桑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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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汐羽的26岁生日那一天，陆凯辰送了她一份礼物，一叠开发A市海滩度假村的工程合约。她拿着那份合约，心中透凉，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沉默地望着他。陆凯辰饶有兴味地观察她的反应，仿佛此刻她隐隐作痛的神情就是最令他欢乐的剧目，“他的叔父真是爽快的人，听到新海的报价立刻就签了房屋转让合同，一声‘不’都没说。你不是觉得在业务方面了解不够多吗，这次A市的度假村计划我会让新海负责人直接将进度上报给你，由我们伟大的集团主席来监管工程，足可见对此次计划的重视程度吧。”他笑得很愉悦，“你一定很想亲手改造那片土地，不是吗？”
宁汐羽微闭双眼，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复而睁眼浅笑道：“当然，多谢你这么顾及我的心情，每一次都在我生日这一天给我惊喜。”
陆凯辰眯眼：“结婚快两年了，我怎么会不考虑到你的感受呢。”声线刻意压低，如此温柔，如此体贴，像是食人花艳丽的外表，分泌出迷惑视听的毒液。
宁汐羽冷冷注视他，有种将手中合约丢出窗外的冲动。
从那天起，如他所愿，她一直在直接跟进A市的度假村工程。不知道是不是陆凯辰有意放松了对她的监视，这段时日中，她自由来去A市和台北，身边属于陆凯辰的人只有保镖季卫杰。季卫杰已经在她身边两年多，依旧沉默古板，宁汐羽有时和他聊天说说话想拉近一下距离，训练有素的保镖先生虽然恭敬有加耐性过人却永远只用单音节回答问题，她渐渐放弃，开始将他当作空气或是不存在的透明人。
再次踏上A市海滩时，那幢白色别墅已经残破得不成规模，一旁的推土机颇有将其压平的趋势。她本以为会心平气和不在乎，可是亲眼看见这一幕，心脏还是忍不住狠狠地抽搐。这里是周林……周林的家……“爸爸妈妈离开以后，我经常会来这里，有时看到屋里积满灰尘，我就一个人打扫干净。”昔日干净清朗的面容在眼前浮现，“叔父叔母很想卖掉这座房子，但我始终不同意。小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唯一的共同娱乐就是来这里度过一个周末。他们都太忙了，没有时间陪我玩，我又不喜欢家里的保姆。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感觉到我是一个有父母疼爱的孩子。小俐，你喜欢这里吗？”
宁汐羽闭上眼睛，任海风吹起长发，拍打面庞。耳边的浪涛声依旧有规则，海潮一下又一下地冲击沙岸，仿若数年前的那个夜晚，安抚着坐在木阶上的一对男女的平静心灵，她的头靠在他肩上，他握住她的手细细把玩，广阔的夜空之下只有他们两人。她不自觉微微勾唇，再次睁开眼睛，碧海蓝天之间，她一人迎风而立，身旁再无那个清爽温暖的怀抱。
是啊，周林已经不在了，轻轻一跃，就那样消失在她的面前。
她茫然地望着远方，似乎能在海天一线的地方望见那张纯粹干净的笑颜。
可是，是真的，已经不在了……她轻轻眨了眨眼睛，些许泪花沾湿浓密的睫毛，留下晶莹的光泽。突然间凉风再度袭来，冷彻四肢，她转身步上公路阶梯，助理齐薇赶紧为她披上风衣，她淡淡吩咐一句：“工程按原计划进行，明年夏天之前务必完工。”
“是，我会转达给方总监。”齐薇点头，陪在宁汐羽身边往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走去。过了一会儿，她又小声问道，“Phoebe，要不要补一下妆？睫毛膏有点花了……”
宁汐羽停下脚步，转头对齐薇温和地笑了笑，“不用了，我直接回酒店休息，今天不会再见任何人。”
“可是，J大校长邀请你在校庆期间回校演讲，之前已经答应好了今天下午先去和校长见面谈一谈……”齐薇急忙提醒。
宁汐羽微皱秀眉，刚想说些什么却又被齐薇抢白，“还有，中科院博士生孔逸文因为在实验中成功研制出了新的……纳米流体强化传热传质……”她看着电子备忘录有些生硬地读出这条陌生的名词，“就是前几天新闻里播出过的一则报道。他也被邀请回母校向学弟学妹们进行经验交流，校长知道你们是同一届校友，预备请你们俩同席参加J大校庆宴会，今晚大概会一起先吃一顿饭吧。”
宁汐羽略带诧异地重新打量眼前清秀干练的Office Lady，随后和颜悦色地问道，“为什么要单独提孔逸文的事？”
“是校长让我转达给你他的邀请。”齐薇坦荡接下宁汐羽审视的目光，“Phoebe，之前BRINGS的演唱会庆功宴上，蓝音喝醉了提过孔逸文这个名字，我虽然不清楚你们发生过什么，可是既然你当我是朋友我也会待你如友，请不要怀疑我，我不会做出有损于你的事情。”
清风吹过，扫乱了齐薇额前的发丝，宁汐羽伸出手去帮她理顺，浅浅笑着：“我知道你是一身正气，敢这样和大老板说话的助理也只有你了。多谢你，‘待我如友’。”
齐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冒犯上级的话，脸颊腾地发红，“我……是实话实说……唉，我这个脾气……”
“别慌。”宁汐羽清澈的琉璃眼眸静静看着齐薇，“我说过，和我在一起不必拘谨。齐薇，你知道的，我真的很缺朋友，所以，我应当感谢你。”齐薇比她大一岁，自从做了她的助理之后一直都很认真负责，为人率直行事干练，虽然陆凯辰批评过齐薇缺乏变通能力，宁汐羽却很欣赏她，在六名助理中将她提拔为第一助理。或许，宁汐羽看中了齐薇的工作能力，或许，她看中了齐薇身上其他的特质。
“那么……今天下午……”齐薇尽职尽责地立刻回归正题。
“晚上和校长他们一起吃饭，下午的约会取消或者推迟到明天吧。”宁汐羽抱歉地笑笑，“我真的有点累。”
“嗯。”齐薇立刻记下来，又忍不住笑出声，“Phoebe，你的确是不像大老板，你对我们太好了。看看陆先生，助理做的事超过三件不和心意就立即辞退，我看Bob都快变成机器人了。就算是杨总监平时总嘻嘻哈哈的，遇到工作上的事也会摆脸色给秘书和助理看呢。”
宁汐羽见她将行程本放回包里，便迈步继续向前走，“那么你说，我这样是好是坏？”
齐薇不假思索地回答：“只要你觉得好，就是好的了。”
人高马大的季卫杰戴着墨镜站在车前，微微弯腰打开车门请宁汐羽和齐薇上车。宁汐羽在车上坐定，轿车发动启程，她靠在椅背上闭眼假寐，漫不经心道：“阿杰，今晚我有个饭局，你不用跟去。”
坐在前排的季卫杰没有回头，平淡有礼地陈述：“少爷嘱咐过一定要陪在夫人身边，确保夫人周围的安全。”
宁汐羽知道接下来无论自己怎样劝说命令都不可能改变他的固执的想法，便侧过头去不再说话。
其实，他来不来都没有差别，陆凯辰不会不知道孔逸文的存在，也不会不清楚孔逸文和她的关系，她只是不想将孔逸文牵扯进这个复杂泥泞的圈子，如果可以，她宁愿一辈子和他远远相望以换来他接下来的平静生活。
如果可以……这个“如果”恐怕将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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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毕业离校的时候，孔逸文没有想过自己会被校长邀请回校做经验交流。这一次的研究成果并不在意料之中，孙怀民教授最初交给他的课题只是传热传质，他自己选择了纳米流体这一方向，没想到在实验后期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收获。孙怀民见到结果时眼中大放异彩，很为得意门生感到骄傲，反复做了检测之后嘱咐孔逸文将论文写好后立刻发表。之后就被报上新闻引起轰动，一名还没有毕业的博士生能有此发现有时也是媒体炒作的谈资，就连最近转到文化杂志做责编的洪嘉也借着朋友之名的方便来约他专访。生性清冷淡泊的他不擅长应付这些，或许一直待在实验室里面继续搞研究才是他正确的人生，但是对于J大校长的邀请他无法拒绝，特别是在听说了她也会到场。
继婚礼以后就没有再见过面了，一转眼，又是将近两年。对于她的动向依旧是从新闻媒体处得知，出席时装周盛典、为在大陆新建的国际酒店剪彩、参加各个慈善活动……因为离她太远这么久，如今将要和她见面，他有些惴惴不安。说不定她对于老同学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她的世界如此丰富多彩，不必要的存储应该删除，为新的记忆腾出空间。柯钰儿有时会和他联系，提到宁汐羽时只说：“Phoebe太忙了，难得见到踪影。”瞧，连现今和她距离最近的柯钰儿都开始称呼她“Phoebe”，却不知“小俐”去了哪里。
他和她见面的时候，将会是怎样的光景？
孔逸文进入酒楼包间之前，看见了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站在门口的男子，他记得这个刚毅的面容，是宁汐羽的保镖，这些年来宁汐羽外出参加活动时总能瞥到这个高大的身影，孔逸文竟有些羡慕这个保镖，只因他可以和宁汐羽寸步不离。保镖见了他，礼貌地微微鞠躬：“孔先生。”
孔逸文淡笑：“你认识我？”
“夫人的朋友我都应该认识。”
夫人。
这两个字犹如一根毒刺一般扎入心间，提醒他，她已经嫁为人妇。“谢谢你。”孔逸文继续微笑，推门走进包间。
季卫杰站在孔逸文身后，目光冷冷。陆凯辰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你只需要保护好夫人，多余的事情不必做。”没有错，他拼了命也要保护夫人，但他是为了少爷才会这样做。只要是威胁到少爷利益的人，都应该清除。
为了表示对下午爽约的歉意，宁汐羽提前一个小时就来到了酒楼，没想到校长、校党委书记以及两位副校长都已经端坐在内。她冲四位师长浅和一笑，径直走到校长身边坐下。校长左右两边各空一张椅子，想来就是她和孔逸文的位置。只有她一名小辈在场，而且面对的是完全不熟悉甚至不认识的中年人们，饶是她见过不少大场面，心中的尴尬与不耐也在他们左一句右一句的谈笑奉承中渐渐扩散开来。对于J大校长的印象不太清晰，回想中他只有在每年的开学典礼上才会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穿着米灰或是藏青西装，昂首挺胸地站在主席台上演讲，不过无论他怎样抬头挺胸都遮不住传说中的啤酒肚。而关于校党委书记的记忆更为鲜明一些，他每学期都会和副党委书记一起来校园视察精神文明校园文化建设工作，那时校团委老师和全校各个院部的学生会都感觉如临大敌，与平日里跩到天上的学工处合作清理校园，换上思想最正确的宣传板，撕掉所有的广告海报，只为了党委书记形如过场的视察。至于两位副校长，都是有名的教授，研究生和博士们敬重的导师，不曾教过他们这些本科生，一点交集都没有过。
宁汐羽看着那些德高望重的面孔心里只觉得闷得慌，呵，如果她不是宁汐羽，如果宁汐羽不是新立集团的主席，如果新立集团不是享誉世界的商业巨头，这些人会多看她一眼么？无论到哪里，都有这样虚伪的人。邀请她回校做演讲做经验交流，她哪里有什么值得学弟学妹们参考的经验，她在外人眼中所谓的成功也是多亏了她的出身，演讲时怎么说呢？“你们都应该生在一个富贵家庭，直接继承财产” ？
她面上笑得谦逊柔和仿佛在认真聆听，脑中却是千回百折。答应校长的邀请只是她众多应酬中的一个，况且，她不是没有自己的目的，孔逸文便是其中之一。早在齐薇通知之前她已获悉孔逸文也受邀回母校的消息，当时她和校长通话，不经意地问起校长还打算邀请哪些校友，从中听见了孔逸文这个名字使她心中一震。这么久一直都没有合适的场合与他见上一面而不引起陆家父子的疑心，她多一名重视的人，被他们握在手中的威胁筹码就会增加一个，即使孔逸文的父亲位高权重也不能保证被陆家盯上的孔逸文可以安然无恙，毕竟黑白两道若不是互相勾结就是互相毁灭。所以，这一次，这个难得的机会，她必须把握住。
包间的门再次打开时，她所有的不耐与尴尬在一瞬间化为紧张的期待，随着那个颀长身影的缓缓出现在视野中，她不自觉慢慢站起身，两手紧握，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门边熟悉的面庞。
那一眼，望穿沧海桑田，跨越时空，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的冰冷少年。
那一眼，大地回暖，万物复苏，曾经枯萎的生命重新勃然焕发。
而他，静静站在那里，依旧苍白俊美的脸上挂着淡泊的笑容，泛出月光的润泽，如月般清冷，如月般寂净，如月般孤悒。他笑起来仍是那般好看，是珍雪融化了后的春景。
孔逸文，终于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十三 沧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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