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浮动》燕舞归林

5、桃花三月

　　快乐而不知时日过，转眼间，窗外就已到了姹紫嫣红的桃花三月。

　　自从小格格一事后，果然他左右逢源，已是宫中红的发紫的人物，不但如妃娘娘视他为心腹，后宫中除了皇后一人之外，所有妃嫔几乎在传召太医之时都指名要他，可能开始是因攀比之心，可是后来见他年轻英挺，气度不凡，则更愿意唤他请脉－－后宫中的女人大多是寂寞的，而他又能中规中矩却又不失礼仪，凡经他开出的药方也大都行之有效，因此他在宫中备受各娘娘们的推崇，而在皇上耳边被人提起的多了，自然也就得到了皇上的信任与看重，可以想见他日后平步青云已指日可待。

　　春暖花开，我推开窗，望着窗外杨柳依依，桃花盛开的怡人景色，心情不由的也感到雀跃，他的仕途顺利，换言之也等同于他不久就能带我离开。只要一思及此，心底就泛起醉人的甜蜜。

　　“姑娘又在芳心荡漾了！－－”小梅端了茶进来，我知她替我高兴，不以为忤。

　　“姑娘，最近嫣红阁的姑娘们都梳一种叫桃花鬓的头型，可好看了！我赖着红儿姐姐学了来，姑娘要不要试？－－”小梅粉红的小脸写满了期待，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等着献宝。

　　我看着她的样子，不仅扑哧笑出声来，“看你！－－就象捡着银子了！高兴成这个样子！梳吧！－－让我瞧瞧你新近学的本事！”我坐到了铜镜前，难得这小丫头这么好的兴致。

　　“好！我一定要把姑娘打扮的连天仙也比不上！看她们还敢在背后乱嚼舌头！”说着小梅连袖子也挽起了，还恶狠狠的说。

　　“你呀，永远是小孩心性，又是谁在背后嚼舌根让你听见了！－－”我理了理发鬓，不以为意，阁里的勾心斗角我见的多了。

　　“就是红儿服侍的凤姑娘，自从她新选上了四大花魁，鼻眼都长到头顶上了，看不起我们下人倒罢了！居然说姑娘你人老珠黄，又没人要却赖在阁里占地方！－－我鼻子都气歪了！想姑娘你当选花魁的时候，她还在哪呢！而且我就从没见过姑娘你有她那么高的气焰！”小梅气的腮帮子都鼓鼓的。

　　“你呀！赶紧的快照照镜子，鼻子别真的给气歪了，将来想嫁就难了！”我忍不住取笑她。

　　“姑娘－－你就一点儿也不气！”小梅不乐意了。

　　“我又何需气恼，我生气只能表示我真的在意她！既然不在意，自然就没有必要生气。”我自顾自的试戴着发簪。

　　“对了！红儿是伺候她的，怎愿意教你梳头？”我看着小梅梳的桃花鬓，果然精巧别致，颇有心思。

　　“姑娘，我们这些下人呢，看人是最清的了，谁对人好还分不出吗？我听红儿说，凤姑娘脾气可坏了，稍有不如意就打她出气。”小梅忿忿不平的说，我微皱起了眉头，青楼中的女子本就不幸，但把自己的不如意发泄到丫头身上，实在是更不可取。

　　“那你平日里就多帮帮她，如果凤姑娘太过火，就唤她来与我说，我代她向大娘说个情，给换个姑娘伺候就是了！－－”我吩咐小梅说道。

　　“就姑娘你心眼好，我呆会就去跟她说去！她肯定感激姑娘的！”小梅兴冲冲的说道。

　　“就你多事！平日里太宠你，把你教的一点规矩也没有！跟我这么久，一点心思也没有！凤姑娘到底是大娘新栽培的头牌，平日里你少招惹她，咱们不到万不得已，别去开罪她，能不得罪她就最好，免的大娘左右难做！”我怕小梅得意忘形，失了分寸，不禁训斥她以做提醒。

　　“是！姑娘的教训，小梅记下了！”我从镜中瞧见，这小妮子嘴里答应，却吐着舌做了个鬼脸，她算是不怕我了，任我板着脸都吓唬她不着，我不禁好笑的摇摇头。

　　“看！姑娘！好了！－－怎么样？好看吧！红儿说现在这是京城里最流行的样式！”小梅不禁向我急着邀功。

　　我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确实与平日里有了些不同，以往我面色较苍白，因此我穿着打扮都尽量素净雅致，多为鹅黄、素青的颜色，为的是遮掩些须病容，如今我的脸颊粉面透红，发髻上别着白玉兰花，用的是翡翠簪插在桃花鬓中，除了雅致还多了分娇媚。

　　“姑娘，不如我再为你描个桃花妆，今日大人好象是轮值，就要回来了，不如给他个惊喜－－”所谓：女为悦己者容，我又岂会不肯，只是桃花妆较我平日里的妆容，实在是艳丽了不少。

　　等小梅为了我上好妆，还为我取了花钿出来，“太艳了吧！现在还未到夜里！”以往只有在夜间表演歌舞，我才贴花钿，我迟疑了。

　　“我的姑娘，你以前只在晚上见客，自然是晚上妆扮，现在你又不是去接客，哪家的小姐不是白日里贴花钿的。”小梅老气横秋的教训我道。

　　接着小梅麻利的又取来淡青窄袖鹅黄罗衫与桃红贴身百褶裙为我更衣，“小梅，你把我打扮的就象是今日我要去参选花魁一般，太隆重了！”我有些不习惯如此艳丽张扬的装束。

　　“那才显得今日你与众不同呀！姑娘，今日里云若寺的桃花林想必景致怡人，趁着今个儿天好，就出去走走吧！”小梅摆出一副献媚的脸。

　　我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呀！才说大人今日要早回就忘了！”

　　“是呀！就是因为大人要早回，那姑娘你更得赶紧着，因为－－因为姑娘你已经装扮好了，如果大人回来，能再看见屋里插着由姑娘亲手采回来的桃花，岂不是更讨大人欢心吗？是不是，姑娘？”我看小梅言辞间似乎有些闪烁，又不敢看着我的眼睛，直低着头一个劲的绞着手中的帕子，有些可疑，正待上前问她，他却推门而入，早早的就回了。

　　我立刻起身迎他，他却若有所思的立在了原地，不住的打量着我，“怎么？有不妥吗？”我笑吟吟的看向他，还随即转了一圈，让他欣赏仔细些，虽然小梅把我扮的艳丽了些，但绝对没有超出美的范围，我知他又是故意在琢磨着什么了，所以我也将计就计，故意逗他。

　　他看我不上当，索性也不再假装，上前把我搂入怀中说道：“我是在想，今日是什么特别的日子，让我的香浮打扮的如此明艳照人，美的让人不敢逼视！”

　　我扶着他环住我的手笑道：“我看大人何止是逼视，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在看呀！”然后不禁嬉笑出声，被心上人称赞自然是值得让人高兴的事。

　　说笑间，他掏出一双白袜说道：“帮我收起来吧！与以前那些放在一起。”

　　我瞅见那白袜针线工整细致，还散发着雏菊的淡淡清香－－他最爱的香味，不由打趣道：“又是福贵人赠你的礼物？！”

　　“你呀！真顽皮，明知道这是福贵人送给他义父的，福贵人并不知道他义父早已将她视作弃卒，早已不关心她的生死，又终年疾病缠身，受疾病之苦，在冷宫中不但无人问津，甚至连伺候的奴才都对她无动于衷，世态炎凉至此，可见有些事真是不知比知道的好！－－而我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带给她些许安慰而已！－－三年一度的采选将至，不知又有多少无辜女子要被送入宫中，孤独终老！－－”他了然的神情中带着淡淡的悲凉，说完他自斟自饮了一杯今日醉。

　　我从他的话语间能感觉到他的坦荡，但于这些都收藏在我这的这些礼物而言，我也同样笃信这位福贵人必定对他有情，所有的衣服鞋袜都决不像是赠与一位老人家所穿戴的，只是他为她的悲惨命运而感慨，怜惜她的悲苦而忽略了她对他的一片情意，我亦不打算点破，诚如他所说，有些事不知比知道的好。

　　她可算的上比我更不幸，做了皇帝的女人而又身在冷宫，此生真可谓无望，只有但求来生了。

　　我收好白袜，回坐到他的腿上，搂住了他的颈，“白日饮酒伤身，别喝了！今日艳阳高照，不如我们去云若寺赏赏桃花？”云若寺是我平日爱去的极少几个地方之一，方才小梅提起里面桃林的景致，我亦觉得此时去是个好去处，也好与他散散心。

　　“香浮，你用的是哪一种香料，你身上的香味象极了我娘平日里所用的，但这种香好象是我父亲为她调配的，并不是外间可以购得的。”他埋头在我颈间深深的闻着。

　　他呼吸的热气喷在我的颈项间，我顿时满面潮红，轻推开他，说道：“香浮今日并未熏香，大人闻到的应是冷香丸的香气，因为香浮所服日久，所以身体有时会散发出同样的香味。”

　　“你身体不舒服吗？还在服药？－－”说着直皱眉，伸手就要为我听脉，我笑着推开了他的手，“大人看香浮像有事吗？我是瞧见那冷香丸来之不易，怕糟蹋了二爷一片心意，所以身体虽然没有不适，但仍在服食，吃完此次拿的，就不再有了！”我轻笑解释与他听。

　　“冷香丸－－就是香浮你说的从宫里拿出来专治你的咳症的药？－－香浮你去取些来，让我瞧瞧！”他似乎对冷香丸很有疑惑。

　　我也不便多问，自取了剩下的都递给了他，只见他取了一粒先是放在鼻前闻了闻，然后居然掰开来放入一碗水中化开，待药丸在水中化开，碗中的水呈墨绿色，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他伸近食指一蘸，竟放入口中试味。

　　药怎可胡乱吃，我惊呼出声：“大人！－－”，只见他面色阴沉不定，狠狠的把碗往桌上一放。

　　我一惊，忙问道：“大人何故如此生气？－－”

　　他仿似被我唤醒，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下来，搂住我坐入他怀中，“没事！只是这药香浮你不可再服，我自会新制药丸供香浮服用，一定比冷香丸好！－－”

　　“还有，你与麝香居的金二爷很熟吗？－－”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没头没脑的蹦出一句。

　　我不明就里，连连摇头：“不熟，二爷他并不是我的客人，说来也巧了－－我和二爷就是在云若寺认识的，那时我也是去云若寺去看桃花，偏巧我的丝帕被风吹落，是被二爷拾得的，就认识了，但二爷平日里并不出入烟花之地，所以也少有往来，只是我犯病时，常常去取些药。”

　　“他倒很热络！以前在宫中听人说他自视甚高，决难与人亲近，看来倒有几分不象－－”他若有所思的玩味着说道。

　　“是吗？－－可能是现在经营买卖的缘故吧！生意人自然是要和气些的！”我自然而然的说道。

　　“对了！大人您说以后都不要再服食冷香丸是为何呀？难道是药有不妥？”我并没有忘记他方才阴霍的表情。

　　“冷香丸并无不妥！－－只是香浮你是我心爱的女子，我心爱的女子的病自然要由我亲自来治愈，并不需要假手于人！”他微微笑，自信满满的端起了茶盏，饮了一口茶，果然没有再饮酒。

　　我看着他若无其事又自鸣得意的笑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此刻就像小孩一样在无理取闹，居然介意我服食旁人制的药丸，就只因为不是他制的，就让我不必理会那些用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的药丸。

　　但同时看着他此刻一边悠闲的喝茶，一边搂着我眉眼间的样子，我再一次确定眼前的这个男子就是自己此生所爱，再不会有其他了。

　　“走吧！－－我们出门赏花去！”他突然站起了身，抖了抖袖子，理了理长衫。

　　“大人想去云若寺看桃花吗？－－”我不禁问。

　　“不想！－－”他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干净利落的回了我的话。

　　“那大人为何还要去－－”我顿时一头雾水。

　　只见他仰头大笑，“人人说香浮你聪慧过人，我看不然！”看他坏坏的笑容，我知他又要作弄我了。

　　他见我叉起了腰，一副横眉冷对，气势汹汹的样子，立刻露出了讨饶的表情，一把抱住了我，他把嘴凑到我的耳边轻语道：“香浮你人比花娇，我又何须多此一举去出门赏花呢！若不是香浮你喜欢，本大人绝对无此雅兴，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我情愿与香浮你厮守房中！－－”

　　我闻言不禁脸红着捶了他一下，“大人越来越不正经了！－－”虽然知他是作弄我，还是忍不住脸红。

　　他则无所谓的牵了我的手，拉着我直往门外走，“还不走！再发呆，太阳就要落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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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进入云若寺内，他立时就被寺中肃穆、庄严而又不失祥和的氛围所慑服了，立刻决定要为其母在此供奉一牌位，他侍母至孝，眼中有着无比的虔诚，因实无需要我帮忙之处，于是我领了小梅先行来到桃花林。

　　粉嫩的桃花开遍了枝头，连地上的泥土里都落满了嫣红的桃花花瓣，如有风过，波动的桃花如潮水般像远方涌去，嫣红的花海让人迷醉，漫天顿时也飘落起桃花雨来，片片桃花娇嫩的晶莹剔透，顿时让人联想起：盈盈荷瓣风前落,片片桃花雨后娇的句子。

　　“今个儿的桃花开的真好，好像尤甚去年！－－”我如是对小梅说。

　　“我看倒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是姑娘眼力好些。”小梅意兴阑珊的答道，还不时左顾右盼的。

　　如此春意岸然的景致却全然引不起这小丫头的兴趣，我无奈的摇摇头，这满园春色多让人惊艳呀！我忍不住在桃花树下随风起舞，与那轻舞花丛的蝴蝶嬉戏，追逐着那飞舞着的片片嫣红，以前我只爱那能傲霜立雪的寒梅，不曾想这娇嫩的桃花也能盛开的如此生机勃勃，当真是心境已经不同了吗？

　　“桃花依旧，美人如昔－－”一个清越的男子声音开口道，我知那不是他，他的声音从来都是淳厚而淡定的。

　　我转过了头，二爷一袭蓝衣站立在那，在桃花树下眼中闪动着惊艳，嘴角含着一丝浅笑定定的望着我，仿佛是一直在等待我一般，我迟疑了片刻，依然上前施了礼：“香浮见过二爷！－－”

　　二爷的目光有些炽热，灼灼的看着我，面目含笑却又无言语，这让我有些不大自在，只能低垂着眼帘，这样的二爷让我有些陌生，我突然发现身边的小梅也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今日香浮你真可称的上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原来香浮你不只适合淡雅的菊黄，艳丽的桃红也是如此适合你！－－”他由衷的赞道。

　　原来他说的又是衣服，我心下不禁松了口气，心中不忍暗笑，这二爷可真是的！果然三句不离本行，方才看他那炽热的眼神，还误以为他－－早已知道他的秉性，怎么会那么想呢！在二爷眼中，恐怕在他眼前走路的都只是衣服罢了！我不由掩嘴轻笑。

　　“香浮何事如此开心？！－－”他爽朗的笑声在身后响起。

　　“金大人，多日不见，依旧风采依然！”他已走到跟前，也向二爷抱拳施礼，然后至我身侧，占有的搂住了我的腰，我才惊觉二爷在宫中当过差，他二人应该是相识的。

　　二爷抱拳还了还礼，却是眼神黯然，脸上有着淡淡的失望，勉强开口道：“孙大人见笑了！－－我早已不再是金大人！”

　　“下官失礼了！不过旧时在宫中下官一直都是这样称呼大人的，所以一时也改不了口！更何况金大人以前乃院判大人的良朋知己，一直都是直呼下官其名的，如今改而称下官为大人，卑职又怎担当的起！－－”他堆起了一脸虚应的笑。

　　平日他并不是喜欢冷嘲热讽之人，可是只要一与他爹扯上关系，他立时就会像被人抓到了痛处，变的有些不近人情。我看着一旁二爷尴尬的表情，俊秀的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而他也是一脸的假笑，似乎二人也有着不怎么愉快的过去，二爷于我是有着恩情的，他二人这样的情形我并不乐见。

　　于是我刻意开口打岔道：“二爷方才说我很适合桃红的颜色，大人改日陪我去麝香居置办些衣物吧！我已经有很多日子不曾光顾过麝香居了，说起来都有些不好意思！到时就又要麻烦二爷了！”我笑靥如花，落落大方的对着二爷盈盈一福身，这话看似是与大人说，实则是说与二爷听，打个圆场希望二爷不会对大人心存芥蒂。

　　大人似乎也明白了我的意思，没有再说，只恹恹的应了我一句：“只要香浮喜欢就好！”

　　“我们不便再打扰二爷赏花，先行告辞！－－”我挽着他匆匆离去。

　　二爷却仍然一动也不动的站立在原地，只身望着我们离去的背影。

　　“爷，对不起！我也不知今日孙大人会这么早回来！－－”小梅从一旁闪了出来，恭敬的向二爷说道。

　　二爷没有出声，只是无力的摆了摆手，仍然一言不发，痴痴的望着前方。

　　“爷！－－以后还会有机会的！姑娘已经回去了，小梅也要回去伺候了，小梅先走了！”看二爷一直没有言语，小梅也只得福身告退。

　　良久，飘零的桃花都落上了他的肩，二爷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白色银亮的丝绢上绣着嫣红的梅，他自用手抚摩着那栩栩如生的红梅，喃喃自语：“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他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子隐入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