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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男妾 ...


  •   第四章男妾

      雨一直下,越来越大,好在他们停了行程。许思安正思索着如何改变这十万大山红薯田的事,忽而嗅到了鸡汤的味道。

      尽管阿洛说过用不着准备他们主仆的晚膳,并且不久前也从院子里,拔了几棵青菜借用程家伙房炒了两小碟,但程老三这个主人,还是端着满满一碗鸡汤,敲了敲内屋的房门。

      阿洛开门,程老三端着碗道,“老爷,这是我们山里养的母鸡,炖着香,您别嫌弃,这汤在城里,喝不着,您就尝尝吧。”

      阿洛总不好当面拒绝主人家的好心,他过过穷日子,知道穷人家,老母鸡本是养着下蛋的,因着他们来,才被一刀宰了炖汤。

      许思安日常膳食几乎不碰荤腥,所以阿洛接了汤碗,道了声谢,见程老三走远了,转身准备从窗口倒掉。

      刚倒了一半,一个圆圆的小脑袋从窗外钻进来,小娃跟他家小少爷差不多大,正值活泼好动的年纪,却是板着脸,对着被逮个正着有些不好意思的阿洛悠悠说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

      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这穷乡村一个娃娃,竟然还识得几句文章。

      阿洛好笑,却是说到,“我说过不要,是村长非送来,正所谓“人所不欲,勿迫于人。””

      孩子爬上窗口坐着,摇头正经道,“你背错了,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牛牛,你这死孩子,”程三娘跑过来把小娃从窗檐抱下去,陪笑道,“我家孙子,没出息,刚没惹麻烦吧?”

      却是许思安淡淡问道,“村里有教书先生?”

      程三娘受宠若惊,这可是老爷进了屋,与他们家人说的第一句话,脱口而出,“没有,这穷乡僻壤哪里来的读书先生,是我家那……没,没有,谁都没有,就是这娃胡说的。”

      见许思安沉默没再问,程三娘舒长一口气,还好还好,没顺了嘴说出去。

      可恨那男儿媳,都八年了,还没死了心思跑,见了个外人就想要勾搭,还整日教着他宝贝孙子胡言乱语,记吃不记打的东西。

      程三娘抱着孙子走了,阿洛端着半碗鸡汤,看了看,确定四周再没有别家孩子,欲要倒掉。

      许思安忽而说,“那鸡汤,我尝尝。”

      阿洛连忙止住,还好,剩了个底,大概能凑够两三勺,剩下的都是鸡肉跟蘑菇。

      许思安不喜荤腥,只是舀了小半勺,抿了抿,如他所想,汤里加了陈醋,难怪方才程老三端进屋的时候,他觉得这香味儿很熟悉。

      老母鸡炖汤,出锅前多加半勺陈醋,是古城银安的独家吃法。

      想起小时候有阵子多生病,大嫂经常煮锅鸡汤逼着他喝,他那时候……那时候他总是趁着人不注意,溜到树下悄悄倒掉。

      若时间能倒回去,即使再讨厌这荤腥味,他也要喝的一滴也不剩下。

      窗外雨还在淅沥淅沥地下个不停,许思安放下瓷勺,对阿洛说,“倒了吧。”

      即使是银安城的味道,也不再是他记忆中的那碗鸡汤。

      因为那些会为他做鸡汤的人,都不在这个世上了。

      *

      夜幕繁星,月上柳梢。

      雨似是小了,服侍自家老爷睡下,阿洛翻过香炉,换了根安眠香,轻脚出屋。

      大概是几日行程紧促,许思安略有疲惫,不到亥时就安眠入梦。

      阿洛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困意袭来,转身走去隔间休息。

      从来时到夜里,他只见过程家二老,那个买来的男妾,还有程家孙子牛牛,倒是没见过程家男人跟他妻子。

      村长家里四间屋,不是连在一起,而是北面南面两院各两间,中间隔着墙。四间屋,柴房伙房占一间,三间屋子一间放杂物,另两间住人。

      自家老爷眠浅,得要个独间,剩下两间程家几人来住。

      本来,阿洛打算去马车凑付几夜,谁知程家硬是留了两间房给他们,说把那放杂物的一间收拾出来了。

      也不知那一家子数口人,是怎么挤到一间去的。

      半夜,阿洛隐隐听到链子哗啦哗啦的声音,还夹杂着别的碰撞声,不久,是邻间急急的敲门声。

      阿洛忙披上衣服下床,出了屋子,见自家老爷的房门开着。

      眼盲的人,其他知觉自发地变得特别敏锐。

      许思安早早就听见院子那头的响动,他甚至能听得出,那边链子碰撞木杆子的声音,人撞上木杆子的声音,有棍子一般的硬物落到人身上的声音,小孩子要哭被唔上嘴隐约溢出的声音,还有程三娘故意压低嗓子骂人的声音。

      可他不是好奇的人,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屋主的家务事。

      直到他的屋门被急急地敲,他反正已经睡不着了,摸索着下床开了门。

      刚打开门,小手就拉住了他的睡袍长袖。

      小孩子带着哭腔,一边喘一边哑着嗓子,“叔叔,叔叔……求你了,你去跟奶奶说说,别罚小爹淋雨了,小爹他没想着跑,他就是想找个人捎封信给他家里人,他没乱勾搭人,求你了,去跟奶奶说说……奶奶他说你是村子的贵人,她不敢得罪你的……”

      程牛牛一半身子在屋檐外,也不觉得冷,拉着许思安不松。

      从前小爹挨打,他人小力气小没办法,今天爷爷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哭,他想起对面,住着老黄牛的草棚里那匹好看的马的主人,想起晚上被奶奶骂“胡乱惹事,遭了贵人的嫌,全村都喝西北风去”,他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趁着爷爷奶奶不注意,溜到南边房子敲门。

      许思安摇头,站着不动,程牛牛喘的更厉害,紧紧拉着睡袍。

      不知怎么,他恍然想起,清轩临上秦王府马车的时候,紧紧扯着他袖子,他虽看不见,也能想象得到,清轩眼泪吧嗒吧嗒掉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披上蓑衣,鬼使神差地跟着程牛牛出了屋门。

      院子菜地里跪着个人,浑身都被雨淋透了,低着头,散乱的长发遮住脸,程三娘还在那屋的窗口站着,指着那人叫骂。

      许思安到拐角时,程牛牛终于松手了,扑到那人处,抱着那人大哭。

      许思安又听那沙哑的声音哄道,“牛牛乖,不哭,没事儿,快回屋去,别淋病了。”

      “小爹,小爹……”小孩儿越哭越凶。

      “死孩子,赶紧给我回来,对着个不要脸的东西哭什么,记吃不记打的东西,别以为我看不穿你那点儿小心思。我烧了水,你急着提过去给东家老爷,不就是想找他帮你跑?看着你爹在,才没敢说!还有你那炖的什么鸡汤,那么酸,给人能喝吗?是不是故意的,让东家喝的不舒服,来找你算账,你再趁机勾搭!程诺,你伙计做不利索,还整日教牛牛背些乱七八糟的,我打你是打轻了!”

      程三娘在窗里压着嗓子骂,程牛牛哭的厉害,抱着小爹等了好久。

      小爹推他走,他就是不走,他走了,小爹就跟以前一样,又得在这里跪着淋一夜的雨了。

      雨下的大了些,程牛牛想着,奶奶她难倒不听贵人老爷的话吗?

      回头看向来的拐角处,许思安人已不在了。

      许思安进屋,阿洛侯在门口。

      阿洛见院子里,程老三已经把程牛牛给扛走了,剩下那男妾一个人跪着。

      许思安沉默,他刚才在墙拐角听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他听那沙哑的嗓音,总感觉心里很难受。

      明明,是个陌生的声音。

      程诺,是那人的名字吗?

      大概是觉得有贵人住着,清早起来院子跪着个人太难看,公鸡刚打鸣,陈三娘就把院子里跪了一夜的男媳妇拖了起来,说是别让贵人看了沾晦气。

      雨停了,十几日来天气难得放晴。

      许思安被吵醒后再没睡,让阿洛把马车上的账册拿来看了一宿,阿洛自是在一边服侍老爷,亦是一夜未合眼。

      清晨,阿洛去柴房烧些热水,伺候老爷洗漱,发现房前昨日刚被撬走的门槛,又被人拖回了原位,没有泥水固定。

      地上还多出几个小罐子,都靠着许思安那屋的门。

      阿洛没多想,只是把门槛拖回院子角落,又把几个罐子拎到柴房去。

      他到院子地里摘了几颗奶油菜,准备用水烫一下拌一拌,听链子响声回头,程家男妾正提着桶,从井里拉水上来。

      因干活方便,挽起袖子,胳膊露出一半,小胳膊上有几道淤青。

      程诺见了阿洛,把袖子挽下来,客气一笑,“让你们看笑话了。”

      阿洛过去帮着把水提上来,水缸里的水一半都是昨夜老爷沐浴时候用去的。

      程诺低声说了句“不用。”

      见阿洛执意要帮,又说,“被娘看见了,又要骂我偷懒。”

      阿洛本不是热情的人,也没再帮忙,趁着伙房没人用,简单做了几个小菜。

      等到喂马的时候,阿洛终于明白,那些多出来的罐子跟回了原状的门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踏云多是许思安亲自喂大的,今晨许思安随着阿洛扶着来了牛棚。

      阿洛看了看,拴马的皮绳被尖锐的石头磨断了。好在踏云是许思安亲自喂养大的马,即使没了缰绳,还是赖在黄牛棚子里不肯跑。

      程老三是村长,在这官府从不搭理的穷乡僻壤,就相当是山寨大王,没人敢找麻烦,能做这事儿的,也唯有昨日一板一眼说他浪费可耻的程牛牛了。

      小孩儿都特单纯,而且爱记仇,谁对他好一分,他就觉得那是神仙下凡,谁要是待他不好,那就是饿鬼罗刹。他们的世界,只有黑白两种颜色,非黑即白,很是清楚。

      这不,昨夜许思安没帮他给他小爹说情,今早儿爬起来又是罐子又是门槛,就想着许思安绊倒。

      阿洛向许思安讲了,许思安没说什么,右手扬起干草喂给踏云。

      两人带着踏云出去溜了一圈回来,把踏云送回牛棚,阿洛远远见程牛牛坐在家门口不远的大石头上,皱着眉头。程诺打满了水缸,正招呼牛牛吃早膳。

      牛牛顶着哭肿的双眼,还在生闷气,刚才他还看到踏云悠闲散步呢!

      程诺走过去,问,“牛牛,门槛跟罐子都是你摆的?”方才他打水时,看见阿洛拖门槛,摆罐子,他心下了然。

      程牛牛咬着嘴唇,倔强的小脸硬撑着不退缩,跳起来说道,“我是男子汉,我敢做敢当。我还。。。我还磨断了拴马的绳子。”

      程诺蹲下身,摸了摸小孩儿的头,说到,“因为昨夜的事儿?”

      程牛牛昂着小脑袋,说,“昨夜的事,他若管,小爹你就不会淋一夜的雨。可他没管,他,他是坏人。”

      程诺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只母老虎,每天都欺负山头里的一只漂亮花猫。花猫温顺,又打不过母老虎,就只能日日被欺负。有一天,来了一个猎人,很同情日日被母老虎欺负的花猫。于是他拿起弓箭,射伤了母老虎,救了花猫一次。”

      “牛牛觉得,猎人是个好人么?”

      牛牛抽了抽鼻子,说,“猎人锄强扶弱,当然是好人。”

      程诺笑问,“那你想不想知道,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牛牛点头,程诺接着讲,“这只母老虎,是山里的大王,山里的动物都很尊敬她。但这天,她被箭射中了,受了伤,传出去被其他动物知道了,动物们就开始私底下嘲笑她,说老虎见了猎人,也只能夹着尾巴逃跑。”

      “母老虎觉得受伤丢脸,又因为失去了威望,非常生气。等着猎人满载猎物,离开大山,就把花猫吃掉了。”

      “牛牛真的觉得,猎人是个好人么?”

      程牛牛不说话了,不久喃喃道,“他不是好人。”

      “起了帮人的心思,就要帮到底。不管不顾,只因为恻隐之心,帮了一次,却留下后患无穷,这样的帮助,有害而无益。”

      程诺起说完,直起身子,牵起程牛牛的小手,说到,“粥要凉了,咱们回家。”

      许思安依然沉默,扶了扶踏云的鬃毛,相隔不远,一大一小的对话他听的完整。

      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与昨日初次听时候细细颤颤,不一样。

      铁链哗啦哗啦地声音远去,许思安对阿洛道,“查查程家这男妾,是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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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男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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