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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敦煌壁(四) ...

  •   荨娘用力地挣了一下手,没能挣开。他握得那样紧。掌心里落下的那个吻,轻轻的,温度烫到了她心里。

      她原本竖起的防备忽然间全部倒塌,心底一片宁静。冥冥中似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个人,值得你全身心的信任和爱恋。

      她蜷起五指,盖住掌心,轻声问他:“你认得我吗?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重韫只觉喉头一阵酸涩。
      因为我爱你,我一直在等你。这句话在喉间滚了又滚,终究不曾被说出口。重韫沉默着放下她的手,将她的裙子撩到膝盖处,取出药膏细细涂抹起来。

      荨娘原本僵着身体,靠坐在他胸前。男人的胸膛厚实而宽阔,像是能为她遮挡掉任何的风吹雨打。她像是忽然间失掉了力气,慢慢地软倒在他怀里。

      这是个全然陌生的男人,她本该心怀戒备的。可自己的冷漠和猜忌使他看起来那样伤心,他伤心的话,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一样觉得不好过。

      也许是倦了,重韫还没帮她上完药,她便靠在他怀里睡了过去。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不放,那样依恋的姿态。重韫不舍得把她放回去,便拉过毯子,将怀里的人团团裹住,抱着她一同入眠。

      只是失而复得,他心中欣喜若狂,这份喜悦到了此刻还未能全然平静下来,他又怎么睡得着?不过是闭上眼小憩罢了。

      重二郎站在帐外,静静地看着那双映在帐布上的影子,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个傻弟弟,他以为关上门别人就瞧不见里头发生了什么了吗?要不是他早早把那些好事之徒赶进帐篷里,他这个崂山高人的脸还要不要了?

      荨娘心里记挂着等她回去的狐女,熬过了那阵疲倦之后,忽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她一动,重韫便睁开眼睛,温声问她:“怎么了?”

      荨娘慌忙道:“我要回去。”
      重韫便道:“你要回哪里去?”

      “回到石林里去,春漪受了伤,就藏在石林里。她还在等我。”

      重韫的神色一僵,沉声问她:“你说春漪?”

      “是啊,就是和我一起逃出来的那只……”她忽然想起身边的人是个道士。道士和妖,应该是水火不相容的吧,自己怎么可能求一个道士去救一只妖呢?

      她沉默下来。

      重韫心中却惊起一片波澜。春漪是他二嫂的闺名。

      前一世,重家二郎是在前往潮州贩茶的路上与春漪结缘的。彼时春漪正好遇上狐妖发`情之期,她又不愿随意与男子苟合,只好躲到城隍庙里,希望能得到陆判的庇佑。结果重二郎为了躲避暴雨,进了那座废弃的城隍庙,因缘巧合之下居然与春漪春宵一度。

      重二郎是个端方守礼的君子。他不知春漪非我族类,只知自己坏了一个小娘子的清白,自当遵守旧礼,给人一个交代。

      春漪起初并不愿意,但却抵挡不住重二郎一而再,再而三的诚心求娶,便随他一起回了临安。

      可春漪来历不明,重老夫人起初并不赞成重二郎娶这样一个女子为正妻,只愿他将春漪纳为妾室。毕竟重二郎是他们的长子,他的婚姻大事,关系重家百年香火传承,由不得二老不慎重。

      重二郎又孝顺,夹在父母与春漪之间,当真进退两难。春漪见此,本想拂袖而去。可她每每才出了临安城,还没走远,重二郎便又追过来。

      春漪道:“本来就是露水姻缘,大概你心里也觉得我不是什么正经女子,你若不愿娶我为大妇,我也不为难你。反正天大地大,真当我无处可去么?”

      她话说得狠绝,可心里未尝是不难过的。

      重二郎为人单纯,是个一眼便能看到底的纯善之人,他待女子又极为温柔尊重,春漪其实是动了心的。

      可她是吃过男人两次亏的人,实在不想到了最后,又遍体鳞伤了。

      重二郎闻言,便朝她深深一揖,道:“请娘子信我,二郎娶你为妇的心一直未曾动摇过。你若愿意,请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家父母是心慈之人,时间长了,我定能说服他们。”

      春漪犹豫了下,还是跟他回去了。为了显示自己娶她的决心,重二郎甚至不惜搬出重家,另辟宅院居住。三月后,重老夫人先松口答应了婚事。

      重韫回来的那一年,就发现记忆中很多东西都变得和原来不一样了。重家老宅旁的大香师故居消失了。记忆中那些芳香馥郁的黄泉花消失无踪。

      没有黄泉花,小太子便不会死。

      可重韫到底是担心兄长再次遇到二娘子,有些事情又变得不可控制。因此明知在兄长与二娘子命中当有一段姻缘的情况下,他还是抑制不了私心,出手斩断了这根红线。

      那一年,他随父兄南下潮州,半途上装病,耽搁了三日行程,为了赶路,父兄在他病好后不得不带着他转走水道。

      他坐在船头顺水而下,两岸青山不住倒退,几行燕子从天空中飞过。他的目光扫过岸上的官道——山林之中,有一座城隍庙。只是这一世,重二郎大概再也不会踏进那间庙里。

      春漪这只狐妖从重二郎的生命中消失了。重二郎年纪渐长,却一直不肯娶妻,重韫有时想起,不免觉得愧疚和心虚。如果当初他没有出手干预,兄长是不是就不会孤身至今了?

      难道有些缘分当真是不可改变和逆转的吗——就如同他和荨娘一样,兜兜转转,他们终究是要相遇的。

      那么,这一次春漪出现,难道是为了与重二郎再续前缘?

      重韫想着,不由有些出神了。

      荨娘从他怀里挣出来,正欲下床,忽然被他拉住了手。
      “我给你找双鞋,你等等。”

      过了一会,重韫从隔壁找出一双凤头金履。这本是重二郎预备着要送给西域那些大茶商后宅女眷的礼物,却叫重韫顺了一双出来。

      他是用手丈量过荨娘的脚的,因此挑出来的鞋子大小正好。荨娘长这么大,还未穿过这般精致贵重的鞋子,鞋子一上脚,她差点连路都不会走了。

      重韫扶了她一把,见她还有些虚弱无力,便道:“还是我背你吧。”
      语毕,看向她,只等她首肯。

      他眼中只有怜惜和爱护,荨娘瞧不见一丝她常在旁的男子眼中看到的那种炽盛而下流的欲念。这个人,他不是要站自己便宜,他只是怜惜她而已。

      她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燥热,心跳也快了起来。一颗头颅,压得越来越低,恨不能像鸵鸟那般把脑袋埋进沙子里。

      她轻轻点了下头,声如蚊呐:“……好。”

      重韫在她面前蹲下。她便微微弯腰,用柔软的双臂圈住了他的肩膀。

      两人走出帐外,长庚星已经走到天空中一半之处。折腾了半宿,重二郎也倦了,此刻和大部分人一样,正在帐中酣眠。

      重韫轻唤了一声:“淬月。”便有一道流光自远处疾飞而来,正落在他跟前。

      金逐月絮絮叨叨,一肚子不满:“小道士,你还真是威风得不得了啊。连你家太师叔祖你也敢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有没有半点规矩?”

      重韫垂眸看着地上的剑,道:“你身为剑灵,对主人的妻子半分尊重也没有,你可有半分规矩吗?”

      金逐月大声地咳嗽起来,半晌,嘀咕道:“要是天下男人都像你这样,随便捡一个女人就能当婆娘,天底下还有那么多光棍?”

      重韫不理他。荨娘听见他与一柄剑拌嘴,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又有点害怕,又有点好奇,许久,才想起自己忘记给春漪带吃的了。

      她扯了下重韫的衣服,小声请求道:“能给春漪带些吃的吗?”

      重韫摇头道:“妖受了伤,可不是一点吃的就能把伤治好的。我得带她回来。”

      荨娘喜道:“道长,你愿意救她吗?”
      重韫道:“你不是说,她也救了你吗?”

      她既然救过你,我又怎能放任她不管。

      重韫不再多话,背着荨娘御剑而起,到了荨娘指示的地方才降下飞剑。

      刚落地,荨娘便从重韫背上跳下来,急切地喊了两声:“春漪!春漪!你在哪里?”

      她的声音被风吹散了,有些不清不楚的。临行前,她分明记得春漪就靠在这根石柱前,她怕自己出去找吃的遇上危险,还特意给了自己一些狐香防身。她明明伤得那样重,却还担忧着自己的安危……

      荨娘急出了眼泪,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在石林里打转。

      重韫拉住她的手,从地上捡起一把兵刃。那是一把短剑,剑柄上用西夏文刻着持剑人的番号——十三甲。

      他心里有数了。
      “不用再找了。她应该是被人带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白天出去浪,所以只好熬夜赶更新的作者菌伤不起……迟到的更新来了。。。。【我看到你们催文和等文了,对不起,没有存稿就是这样痛苦啊啊啊,我真地想要日更,想要有多多多的存稿——然而臣妾做不到……】
    and,跨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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