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敦煌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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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
风蚀石林里风声回荡。浅银色的月辉倾洒在金色的细沙上。日光在沙子里留存的温度已然散去，她跌坐在沙地里，风从四面八方钻进空荡荡的衣裙里，她忽然觉得有些冷。
她并起双腿，刚想把自己蜷得更小一些，忽觉肩上一沉。她有些惊慌地抬起眸子，原来是面前的男人把外袍披到了她的身上。
重韫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拢住那两只纤巧的足，替她捂得有些热了，才垂眸问她：“地上冷，你要去哪？我抱你走好不好？”
她心中一乱，惊疑不定地瞧着他。这个道士怎么回事？怎么口气中一副跟她好是熟稔的样子？可她分明没见过他……
她正要细想，脑袋忽似被针扎了一下。她赶紧打住念头，把双脚挣出来，从沙地里爬起来，抖了抖裙子，泄下一层细沙。
重韫也跟着她站起来，静静地与她对视。过了片刻，她忽然瞧见月光下，两道晶莹的细流顺着他俊美的脸庞无声地滑落下来。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动着，她身不由己地往前踏出一步，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顺着其中一道泪痕揩过。
指头放进嘴里，舌尖滑过，吮走那点湿润。
好苦。
“咦？我怎么……”她抬手摸脸，我为什么也哭了？她的心像是被撕开了一条大口，狂风呼呼地灌进来，一些浮光掠影像是龙卷风一般从心头刮了过去。她只觉脑子似欲暴涨，头一沉，便昏迷过去。
重韫拦腰揽住她，像是抱住了一件珍宝，轻轻地将她打横抱起。
插`在沙地里的剑发出一阵嗡鸣，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从剑里传出来：“你也太随便了些吧。这就是你老婆了？路上随便捡的？”
重韫冷冷地睨了剑一眼，右手食指下压，那剑嗖地一声，整个陷到沙子里去了。
“聒噪。”
重韫走远了。
剑里的剑灵急得跳脚：“喂！你就这么走了？你就这样把我埋沙子里了？”
金逐月曾经在土里被埋了几百年，这给他留下了深深的恐惧。他旁的一样不怕，就怕再被人埋到不见天日的地方。
“啊喂——别走啊。你把我丢这儿，万一我被狼叼走了怎么办？喂，小道士，你回来啊——”
“我错了，我说错话了还不成吗？你这娘子可美了，跟你真是天造地设，般配得要不的……喂，娘的，你真的走啦？”
重韫回到重家商队扎帐的地方，立时引来一阵轰动。只是众人素惧他那副淡漠的样子，便是议论，也只敢私底下悄悄的。
重韫把荨娘带回自己的帐子，替她把脉时一双眉头蹙得死紧。刚刚抱她在怀时，便觉比之前世清瘦许多，现今把了脉，果然是饿过了头才昏过去的。
他又细看她右手手腕，上头一圈红痕还未散去——是他拽的。
他心里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重二郎端了热腾腾的马奶进来。重韫接过，把荨娘半抱在怀里，一汤匙一汤匙慢慢地喂她。好在荨娘虽然饿昏了，到底还能吞咽。不多时，便喝了小半碗下去。
重二郎站在灯下，借着昏暗的油灯细瞧床上女人的容貌，愈看愈是心惊。这，这不就是那本画谱上的那幅飞天吗？！
叮——
汤匙在玩沿边上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
重二郎骤然回神，有些尴尬地抱拳咳嗽了一声，问：“此人是……”
“我的妻子，你的弟妹。”这话真是答得果决，半点犹豫都没有。
重二郎虽说将近三十而立，但他闲云野鹤惯了，又一门心思扑在医术和家里的生意上，竟是到了这把年纪还未成婚。家里虽然前两年给他纳了个小妾，但他心里到底不喜欢。他们重家的男子大抵天生奇葩，跟这世上大部分男子都不同。
若不是自己真正称心可意的女子，莫说要与她做夫妻，便是多看一眼也嫌费劲。
因此重韫一出口，重二郎便知，这绝对不是玩笑话了。他老脸一红，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便借故遁了。
他走后，重韫便走到帐门边，把两块帘幕之间的绳子系上，又贴了到隔音符，这才重新走到床边坐下，打湿了手巾给荨娘擦洗起头脸手脚来。因他不大会梳女子发髻，只好胡乱给荨娘编了条麻花辫。
他摆弄荨娘的时候，荨娘已经隐隐恢复些知觉，只是眼皮沉重，怎么也睁不开，等喝下去的马奶在胃里捂暖了，她才觉出些力气来，一睁开眼，就见重韫拿着一块布巾，正沿着她的小腿细细擦拭。
她惊叫一声，一脚踹在重韫胸口，抓住薄毯，借力一滚，滚在帐子床里头，抱着双腿瑟瑟发抖，尖声道：“你要做什么？你别过来！”
一副十足怕重韫欺辱她的模样。
重韫的动作一顿，一时间也有点六神无主。虽然直觉告诉他，这就是荨娘，她答应过自己要回来的，她兑现了诺言。
可她似乎……对他全无记忆。
回来的路上他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便是她忘了他又如何？他要她，这辈子，再也不被任何事物所阻扰，再也不要分开。
重韫冲她笑了笑，缓和了语气安慰她：“你莫怕。我不会怎样你的。”
荨娘怯怯地说道：“可是，可是你摸我腿……”
重韫面色一僵，继而大红。虽然他帮她擦身的时候是有点走神，但也只是怜惜她比记忆中瘦了许多，何曾有过什么旖旎的艳想？她不提还好，她一说，他竟有些收不住自己的想法了。
害怕自己过会便要出丑，重韫急急刹住了联翩浮想，深吸一口气，矢口否认道：“我没有。”
他朝荨娘伸出一只手：“你腿上有被蒺藜划伤的地方，你过来，我帮你上药。”
荨娘抱着被子，使劲摇头：“我……我不要。”
语气里全然的不信任。
重韫与她僵持了一会，忽然脱了靴，也上了帐子床，整张床登时好似一只行在水中的小船，忽然间被水波颠了下。
他伸长了手臂，一手钻过荨娘膝弯，一手按住她肩头，微微用力一举，便把人抱到腿上。
这变故来得太快，荨娘根本来不及挣扎，人就已经坐到他怀里。
她本是见这道士一脸正气，看着像个君子才敢出言拒绝，岂料竟也是个“禽兽”。她呆了一会，才想起来挣扎。
重韫一只手按住她两条腿，她便动弹不得。荨娘就“救命！下流！”的乱嚷起来，虽然重韫早有先见之明，在帐篷上贴了张隔音符，并不担心外头听见帐内的响动，可此时还是感到焦头烂额，满心无奈，要她别叫，她不听。
最后也不知是怎么的，他竟鬼使神差蹦出一句：“你再叫嚷，我便要亲你了。”
荨娘闻言，怒气涌上心头。怎么男人都是这样！
她是个孤儿，不知是被哪个狠心的父母丢在一个破落的佛窟里。某一日，有个养骆驼的老人偶然间经过那里。他是个佛教信徒，早年间便发誓今生见佛必拜，因此便进到佛窟里参拜，如此才发现佛窟中竟有个嗷嗷待哺的女婴。
他虽然年纪大了，但因熟悉骆驼习性，有不少骆驼主都会请他帮工，他养活自己倒是不成问题，但是多养活一个女婴，便有忧虑。
藻井上，慈眉善目的佛像已经斑驳了色彩。佛祖的眼睛望着他，似乎是在说：阿塔图，这是我赐你的一段善缘。
女婴在他怀里哭起来，哭声在空旷的佛窟里回荡。他心头一颤，手上似有千斤重。
荨娘被他捡了回去，时间对于老人来说总是过得比年轻人快些。一转眼，她便长大了，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娘子，骨骼如玉，肌肤似雪，美得不似凡物。
女子的美貌很快招来无数觊觎。敦煌城中有一西夏王室不知是从何处听闻了她的美貌，便差人来抢。
荨娘被他抢入府中，才发现这个王公贵族是个十成十的好`色`善`淫之辈，玩弄女子的手段与花样层出不穷。有些女子昨夜进了他的屋，第二天一早抬出来，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荨娘怕得要死。再过几天便轮到她了。一夜夜的，她根本就合不了眼，每夜都扒着窗棂往外瞧，院子里头的守卫来来去去，每过两个时辰便会进行交接，交接的时候会有一段时间没有守卫。她如果想逃，那便是唯一的机会。
她筹划逃跑的第三个晚上，守卫们推着一个笼子进来。笼子上贴满了黄色的符纸，她不懂那是什么东西，只听到西夏士兵言语间调笑道：“世子炼的功法真是厉害，竟连狐女都御得。”
马车从她窗前辚辚而过，她看见那个狐女的侧脸，艳美中透着生人勿进的清冷，叫人不敢直视。
忽然，那狐女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第三夜，她们一起逃了出来，身后是一大批追捕她们的士兵与异士。她们像是流亡的羔羊，在这片沙漠上漫无目的地逃窜，只为求得一线生机。
谁能想到，她们才刚甩掉了追捕她们的西夏人，转眼间狐女就倒下了，而她，落到了这个古怪的道士手里。
委屈加上愤怒与不甘，她脑子一热，竟然抬手打了他一巴掌。只是她心中到底害怕，起手时蓄了那么大的力道，落到他脸上时竟生生减去了一大半。
啪——
清脆而响亮的声音。
重韫抿紧了双唇，沉默下来。荨娘也惊呆了，只看着自己的手掌心，连动都不敢再动一下。
“我，我……”她害怕极了。她长到这么大，所接触的男人大都粗野，女子稍有不从，常常便是一顿打骂。他会生气吗？他也会动手打回来吗？
重韫瞧出她眼底的恐惧，心里一阵阵疼。这是他愿意拼却性命放在心尖尖上呵护宠溺的姑娘。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恨不得捅自己一剑，为什么他这么晚才找到她？
人海茫茫，要错过太容易，要找到，却太难。
重韫握住她的手，垂下头。唇在她的掌心轻而怜爱地碰了一下。荨娘下意识地缩了缩手，被他紧紧抓住了不放。
他看进她眼底，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发誓：“不要害怕，相信我。以后，我会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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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敦煌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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