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番外·敦煌壁》元真羽

5、敦煌壁（五）

　　天色将亮未亮之时，重二郎从睡梦中醒来，在床头发现了一封信。信纸上只有短短两句话。

　　“阿兄，我有事需先行前往敦煌城。帐中中了妖毒之人，先以符水压制其毒性发作，待其到达敦煌城中，我自可寻到狐妖替他们解毒，还请阿兄勿要担心。”

　　随信附上的，是两张黄符。

　　重二郎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符纸烧了，化为符水喂那两个昏迷的镖师喝下，这才拔帐启程。

　　天刚蒙蒙亮时，敦煌城的城门便开了。在外头等了小半夜的商队陆续进入城中，太阳越升越高，街道上的人也越来越多。天空中忽有青影一闪，似是有什么东西从半空中飞速掠过。一群骆驼受了惊，险些四散开来，幸亏这个商队中有三两个养骆驼的好手，及时将那两只受惊的骆驼制住了。

　　只听一人叹息：“最近这些骆驼有些病恹恹的，要是阿塔图在就好了，他肯定有办法给它们治的。”

　　另一人道：“你还不知道吗？两天前，阿塔图被世子抓起来了。听说是他那被抓进府里的女儿居然趁夜逃跑了，世子没把人追回来，当下大怒，要杀阿塔图泄愤。”

　　剩下的人皆唏嘘不已。

　　重韫耳力过人，从商队上头一掠而过时便听到了这番谈话。这一路过来的路上，荨娘已将事情的经过简要地对他说了。西夏国崇信佛教，有些贵族暗中修习欢喜宗的双`修之术，吸取女子精气以延年益寿，修炼邪术，表面上却打着礼佛的名号，实际上是最最下流的歪门邪道。

　　重韫在中原时曾有耳闻，他早年间路经玉门时也曾收拾过一个修习双`修邪术的妖僧。现在既然知道这个西夏贵族修习此等妖法，随意戕害人命，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世子府就坐落在敦煌城的西北角，比王府还要规制宏丽。夯土筑起的高墙内楼阁重叠，庙宇辉煌，所有屋舍的柱子皆以金箔镶饰，在阳光下闪射出耀眼的光辉。

　　穿过重重屋宇，重韫在世子府的地牢里找到了阿塔图这位老人。他年纪大了，挨不得毒打，没受足刑罚便昏迷过去，被行刑的差役们丢到了地牢里最阴暗的角落。

　　重韫他们进来时，几只老鼠围在他的脚边，正在啃咬他的骆驼皮靴子。

　　荨娘扑上去，用脚赶开那几只老鼠，打开随身所带的水囊，小心地将袋口凑到老人的嘴巴，给他喂了一口水。可是老人双唇紧闭，根本就喝不进去。

　　荨娘急得泪花儿直在眼眶里打转。
　　“阿爷，你醒醒，喝点水好吗？”

　　重韫见状，接过水袋，一撩衣摆蹲下去，用手捏住老人家的牙关，迫他开口，才喂进了一点水。他趁老人吞咽之际，顺手塞进一枚药丸。

　　荨娘问他：“我阿爷会没事吗？”

　　其实伤势是有些重的，哪怕这位老人身子骨康健，估计也要调养好久才能缓过来了。可重韫怕荨娘担心，只好将伤势说轻了几分，只道：“幸好只伤了些皮肉，无有大碍。我们先把他带出去，找间客栈将他安置下来，再请大夫过来看看。”

　　荨娘点头应了，又有些担心如此会耽搁了营救春漪的时间。

　　重韫道：“来时路上我已打听过了，据说这位世子夜里才会开始行功。入夜之前，春漪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重韫话才说话，忽闻地牢外有脚步声传来。他眸中利光一闪，往地上拍了张黄符，喝道：“五鬼出来。”

　　便有五只黑色小鬼，像是一股黑烟般从地里冒出来，最后凝成五只四肢短小，面目不清的矮人，朝重韫齐齐作揖，异口同声道：“主人——”

　　重韫道：“去把守卫引开。”他现在还不想打草惊蛇。

　　等地牢外的巡逻守卫散去，他才背起老人，带着荨娘出了世子府。等到午时，重二郎入了城，重韫将阿塔图托付给兄长照顾之后，才终于放下心来，打算再度入府一探。先前他潜进世子府时，便觉府内妖气冲天，直觉告诉他，这个世子似乎不怎么好对付。

　　他提剑走到门边时，荨娘忽然追过来，拉住他的袖子，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在他脸上一瞥而过，又迅速地低下头去。

　　“道长，你，你能带上我吗？”

　　“你想去？”重韫诧异，这一世的荨娘看起来就是个凡人，她没有法力，怎么还有胆量再跟他去见那个世子呢？她，不害怕吗？

　　垂眸，便见牵住他袖子的那两根细白手指紧了紧。他眉眼一弯，莫名有些想笑，原来并不是不怕啊。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跟去，明明待在这里才比较安全。

　　荨娘沉默了一会，磨了磨两排小牙，道：“那个世子那样坏，杀了那么多女孩，又把我阿爷折磨成这样。我想……”

　　不知是急还是难过，她抿着唇，花瓣似的脸蛋儿慢慢涨红了。

　　重韫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他抬手，轻轻拂过她的发辫，低声问道：“你想亲自动手报仇，是吗？”

　　荨娘抬起眼睛，水亮的眸子里倒映出他的影子。

　　重韫牵过她的手，拉着她一同踏出屋门，“那有什么。你想自己动手，我便给你护驾。”

　　世子府果然是有古怪的。

　　世子的宅院位于房楼中央，可重韫悄身潜入其中，将地上铺着的羊绒地毯都翻过来搜了一遍，依旧没有发现那位世子的人影。不仅如此，就连狐妖春漪的也不见踪迹。不知究竟被藏于何处，他们翻遍了整座府宅都没能找到。

　　屋子里镇日里燃着异香，嗅得久了，便觉有些憋闷。重韫怕荨娘受不住，便要她站到小楼廊外，打开窗子透气，他就在堂屋里的墙壁、地上敲敲打打，寻找可能存在的暗室。

　　堂屋的正中央摆了一尊半人高的鎏金欢喜佛，长案上供奉着鲜蔬果品，檀香金烛。荨娘从廊外望进屋内，正好对着那尊欢喜佛。

　　其时西夏国中，实有不少人供奉欢喜佛，荨娘也曾在不少大地主家中见过。不过那些人家中的欢喜佛眉目更为慈善一些，虽是呈现男女和抱之姿，却并未予人猥`亵淫`荡之感。可这尊欢喜佛却略有不同。男身佛像眉目间隐隐透出妖异，女身佛像腰肢如蛇，半回眸，眉心一点朱砂红，双手交绕于男身佛像颈后，掌心朝上，捧着一座七级浮屠。

　　忽然，那具女身佛像似乎眨了下眼睛。

　　荨娘用手捂住嘴，险些惊呼出声。

　　重韫正在内室里翻床掀被，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异状。荨娘盯住那座佛像，就怕下一刻佛像就突然活了过来。她小心翼翼地移动步伐，像是受惊的兔子般，轻巧地，悄无声息地蹿到重韫身旁。

　　重韫彼时正专心于寻找暗室，未注意到荨娘站在他身后，等他转过身，竟意外地被唬了一跳。倒也不是害怕，不过是人类对于突如其来的事物的本能反应。

　　“怎么了？”

　　荨娘牵起他的袖子，有些害怕地指了指外室。
　　“道长，刚刚，刚刚那个佛像朝我眨眼睛呢。”

　　嗯，竟有此事？可他明明已经检查过那欢喜佛像了，当时并未发现异常。

　　但荨娘如此说，他也只好再度返回去看。可这佛像却好似会欺负人似的，只有荨娘在时，它便作怪来吓她，重韫一来，它又变回一尊老实的泥雕木塑了。

　　重韫思及此，便闭上双眼。过了一会，他又再度睁开眼，此时两只眸子便变成金黑二色异色双瞳。在荨娘眼中，他明明是对着身前的虚空说话，可话出口，却好似是正与人交谈。

　　“夷神，你来看看，这尊佛像可有异常？”

　　过了一会，又是重韫开口，还是那个声音，可语气却变得有些奇怪，好似一时间竟换了一个人似的。

　　“你的眼睛坏掉了吗？那么大一座妖魔塔摆在那里你也瞧不见？”

　　重韫蹙眉：“妖魔塔？”

　　“哦，我差点忘了。你没有多少宁渊的记忆，也许不知道妖魔塔是什么。”

　　“不要废话。我要找的人和狐妖可在里头？”

　　“这我怎能看得出来？这妖魔塔外结界重重，无法用烛龙眼窥探。你若要确认，还须自己入内一探究竟。”

　　重韫复又闭上双眼，等到眸色恢复正常，再睁开眼时，便见荨娘一张小嘴微微张开，惊异地瞧着他，神色十分惊异，怪可爱的。

　　他忍不住将她额前的几缕碎发捋到后头去，耐心地解释道：“我的左眼里居住着一个上古龙神的神魄，他见多识广，我有疑问时，常向他请教。你不必害怕，我这样并非鬼祟上身。你以后还会见识许多古怪事物，时间很长，我会慢慢教你，好吗？”

　　荨娘眨了眨眼，愣愣地点了两下头，心中已经重韫的地位由道法高强的道人拔高为无所不能的神仙。

　　她的脸又不由得有些红了。呀，这位神仙长得又俊，又那么厉害，他居然喜欢我呢。

　　重韫现在的心境是，若不能把荨娘时时拴在裤腰带上，他便要心神不宁。因此问过荨娘意愿之后，便在这妖魔塔上破开一道结界，把她一起带了进去。

　　他们是从妖魔塔结界最为薄弱之处进去的，正是塔底一层。

　　一层到三层一片破败，佛台上摆着的佛像，有些连脑袋都没了半个。重韫带着荨娘走到第四层入口时，忽然听到一些异响。

　　“道长，怎么不走了？”

　　重韫忽地转过身，一手将荨娘揽入怀中，一手高抬广袖，如同帘子般遮在她眼前。

　　“别看。”

　　“为什么？”荨娘不解。

　　“会污了眼。”重韫说完，索性连她的听觉一并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公告：
这里给追隔壁《卖神兽》的读者菌道个歉，请原谅我任性修文给你们带来的阅读障碍。虽然原先的写法也没有问题，但并不是我心中最好的版本。然后有一天灵感就那么蹦了出来，如果不修文的话……【我实在忍不了，我是一定要修的。所以麻烦看过的读者菌再回去看一下，大修得很厉害，我把某些情节和矛盾点提前了，想要看懂后续，千万不要跳。再次抱歉】
然后，今天努力地重修出两章，你们可以食用了，我会按照这个频率尽快修改完毕。重修版我自己是很喜欢的，不过给闺蜜看过，她反应是：是不是有点污？
我：啥也还没干怎么就污了，你要讲道理啊。【还有，我什么时候小清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