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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河里捡到的漂亮姐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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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回到寄居的钱府,没有惊动任何人。
自己的小院儿十分偏僻,前屋只一个粗使丫鬟歪在小榻上,睡得正香。
他摸黑凑近,捏了捏丫鬟的脸。小丫头咕哝了一声,翻了个身子,彻底卧倒。
少年笑了笑,没有叫醒她,自己回里屋脱衣歇下。
世人多看脸色下菜。
钱府虽是他娘的娘家,是他亲亲的外祖亲人,但看钱娘子偏心三儿子的那个劲儿,也把什么好的都给他三弟了。
就拿身边人来说,伺候他三弟的都是机灵漂亮的,到他这儿就一傻乎乎的烧火丫头。
但是,幸好她傻乎乎的。少年苦中作乐地想,身边随时跟着人有什么好的,翘家多不方便。
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等再醒来,眼睛黏糊糊地睁不开,头晕脑胀,意识沉沉浮浮。
他心道不好,怕是昨夜吹风受凉了。
他张了张口,用尽全身力气喊人:“杏子,杏子!”
粗使丫鬟噔噔跑进来,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咋了二少爷?哎呀,这都日头老高了,嘿嘿嘿,俺又起迟了。”
“你……过来,摸摸我的头……”
杏子凑过去,手背一碰他额头,“哎呀俺的妈啊,这咋恁烫嘞?夫人!夫人!不好咧!二少他烧起来咧!!”丫鬟大嗓门儿囔囔着一路跑出去了。
少年欲哭无泪地对着她的背影伸出手:“回,回来……我要……水……”
等杏子带着一呼啦人来了,才解了他燃眉之渴。
他娘叶钱氏难得纡尊降贵露了个面,远远坐在茶几边,矜贵地审问:“怎么忽然病倒了呢?又踢被子了?呵,这么大人了,还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
他三弟叶僚笑嘻嘻地给叶钱氏端茶:“娘,润润喉。”
叶钱氏目光转到三儿子身上嗖的一下就变了,“还是僚儿乖巧,都不用为娘/操心。”
“是娘教得好~~~”
“唉,作孽哦,都是一个肚皮出来的,年纪小的还更懂事些,哎。”
都是一个肚皮出来的,叶信也想知道为什么会被差别对待。他看了眼叶僚,他弟趁他娘不注意偷偷给他飞了个得意的眼神。
记得上次叶僚作弄小厮结果自己不小心落水,明明没病没伤的,愣是整出阖府的动静。他娘哭着喊着给叶僚请杭州城最好的大夫,灌最贵的汤药,盖最厚的锦衾……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少爷去了……
这大概就是书里说的,都是命吧!叶信少年老成地想,沧桑地叹气,“都是儿子的错,让母亲担心了。儿子一定快点好起来。”
钱娘子抿了口茶,嫌弃地咂咂舌——叶信房里的茶水自然都是最次的——“行了,你好生躺着吧。我儿,咱们走,别被过了病气。”
于是一干人等一呼啦又全走了。
叶僚走之前还不忘冲他挤眼睛。
叶信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来干嘛的……
他吩咐唯一的侍女:“杏子,去烧水,越多越好。”
“咋,咋的呢,二少你要搓背啊?”
“……喝的!喝的!没听说过么,治病就靠多喝热水!”
“这还真没听过。成,俺这就去!”
丫鬟大脚板砰砰,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房里总算安静下来,叶信揉了揉太阳穴,耳边还在嗡嗡地鸣。他伸手拿过床头的茶盏,苦笑了一下。
他娘让人给他倒水,都没注意到这水是冷的。
他费劲地爬下床,撞到桌边,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满杯。
他也算从小病出心得来了,他娘经常不记得给他找大夫——比如今日,药是没药吃的,只能靠狂饮热水,被子盖好发发汗,睡他个三天三夜,一般就能好了。
他把藏在床头小柜里的珠钗拿出来,摸了摸,又放回去。
接着陷入极其难受的沉睡中去。
就这么头晕脑胀睡了半天,再睁眼时,还是老样子。
叶信暗道不好,这回似乎病得太重,土法子不管用了。
从小柜里翻出一颗小小的碎银,几枚铜钱,犹豫了半晌,还是把珠钗拿上了。
招呼丫鬟扶他起来,出门看病去也。
上个月刚来长安,他就摸清了哪家医馆最便宜。路有点远,好在丫鬟力气大,一路半拖半拽。
“歇、歇会儿!”叶信抹了把汗,坐在路边喘粗气。
杏子看看方向,“少爷,就差几步路哩!”
便宜的医馆地处偏,傍着内河,栽着片小树林,倒颇有清幽味道。他瞥了眼清清的小河水,忽然看到河里浮着个什么东西。
“杏子!你看,那像不像一个人……”
杏子瞪大了眼睛,“俺的妈啊,真的是个人!!”
“快,快捞起来!”
“啊?俺,俺不敢,少爷,咱们喊官差吧!”
“别怕,说不定还活着呢!万一我们耽搁了一下反而死了,或者被冲走了怎么办。”叶信踹了她一脚,“快去!”
杏子是个虎了吧唧的,一跺脚,拿两根靠在墙边的竹竿,去够那个“尸体”。
“尸体”靠了岸,湿沉沉的,连杏子都拖不动。叶信赶紧过去帮把手,两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尸体”拖上来。
叶信不知道怎么处理溺水的人,狂摇对方肩膀:“醒醒!醒醒!!”
杏子一把推开他,“放着让俺来!”把对方翻了个身,架在膝盖上一顿猛拍:“咄!咄!”
叶信看得心惊胆战,“……你不会把她拍死吧……”
显然在这方面少爷不如丫鬟,那人很快噗噗地吐水。
“嘿!醒了!还真是个活人!”
两人把她翻到正面躺下,见她悠悠睁开了眼。
“姐姐,你还好吗?”
翠儿甫一醒来,第一眼看到个总角少儿,焦急地看着自己。
她张了张口,吐干净最后一点水,沙哑道:“多谢……”
叶信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你再躺着歇歇吧,前面就是医馆,一会儿咱们看看去?”
她疲惫地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灵体与新的身体还未完全融合,浑身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身上被盖上了什么东西,大嗓门的小丫头压低了声音,但还是叫她听见了:“哎呀俺的少爷,你还病着呢,怎么脱给别人盖……”
“没事儿,她更吹不得风……咳咳咳!”
她勉力坐起来,抬眼去看。少年皱着眉,掩口咳嗽。
白嫩得像个面团似的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里衣跟他身子一样单薄,他无意地抱胳膊,瑟瑟发抖。
她把洗旧的外衫递还:“你生病了?”
“阿——嚏!嘿嘿,小病,没事!”
没等他推辞,她把外衫罩在他身上。
“我是习武之人,风邪不惧。还是你穿吧。”她把他扶起来,“你说附近有医馆?带我去吧。”
新身体经脉全通,筋骨紧实,还真是个炼体的。稍微运了运力,感觉至少是七品将师的等级。
少年听闻,眼睛亮了亮,满脸写着羡慕。
“还未请教,姐姐怎么称呼?”
她想了想,自己如今已经不再是“翠儿”这个身份,便把本名告诉他:“馥鸢。”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的复么?”
她摇摇头,“‘异香馥林塘’的馥,‘则载鸣鸢’的鸢。”
“我叫叶信,言而有信的信。哎呀!”
叶信本就腿脚疲软,走了两步便脱力往她怀里倒。馥鸢干脆把人背了起来,大长腿一迈几步到医馆。
把人放下来,她疑惑地瞅道:“烧得很厉害吗?怎么脸更红了?”说着伸出手去摸。
叶信躲了躲,“没没,我没事……”
馥鸢请大夫先给叶信看,自去后院换了套干衣服。
这具身体估摸双十年华,皮肤白皙,腰细腿长。但双手拇指根、食指长着厚厚的茧子,不知原主人使的什么武器。
铜镜里,她阴沉地按了按腹部的创口。
这是原主人死去的原因。
被捅了一刀,然后丢进内河……
手掌覆在泡得泛白的伤口,透明的丝线闪着微光在血肉里穿梭。
不一会儿,那里就变得跟活人的伤疤没什么两样。
馥鸢叹了口气。
那夜她脱离“翠儿”的躯壳,唯恐又像十二年前似的,被神出鬼没的勾魂使者带走,赶紧在城里找了具尸体换上。
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穿尸体呢……虽说有她附身,腐烂的时间会被拉长,但至多四五年就不能用了。
她修的是轮回诀,借壳尸体也能修炼,但获得的修为少得可怜。
可她等不起,再等个十二年,什么菜都凉了!
她还想给周府上下报仇呢!
“容白……你给我等着!!”
馥鸢斗志昂扬地出去,拐到前厅,见叶信已经看好了病,正磨磨蹭蹭地掏什么东西。
“怎么了?”
叶信一抬头,愣住了。
前厅人不多,但都不约而同看过去。
救人的时候叶信隐约看出这是个漂亮姐姐,但当时她满脸湿发乱糟糟,一身黑衣,挂着水草之类的,形容狼狈,故而没什么感觉。
现下稍微一收拾,换了身鲜妍点儿的衣服,如瀑的长发松松挽在背后,露出那张皎月一般的脸……
叶信和杏子呆呆地道:“姐姐,你可真好看。”
馥鸢被他们逗笑了,“你们小小年纪,就懂什么是好看了?”
本来她气质是冷冽的,眉眼都藏着锋利高傲,这一笑,就像清凌凌的冰化成了春水。
白胡子的医者和蔼地笑道:“这么漂亮的姑娘,不知是哪户人家出身?怎生不小心落水了?”
馥鸢点点头,避重就轻道:“幸好遇上好心的小哥儿,已无大碍。”
她轻轻一拍叶信脑袋,转向店柜,丢出一块碎银。这是她换衣服的时候摸到的。
“药抓好了?多谢大夫。我们走吧。”
叶信窃喜,他没几个钱,原本还为要付两个人的医资发愁,差点掏出珠钗问问能不能抵一抵了。
没想到漂亮姐姐不仅有钱,还这般爽利。
感动地一把抱住馥鸢的胳膊:“姐姐!!你真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