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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六)小夫人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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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没了喧嚣声,压抑得让人窒息,益引开始精神恍惚。这天,有位丫鬟缓跑过来,说:“钦差大人,小夫人请您去。”
益引认识,她叫小梅,经常同秀儿玩在一块。由于比较熟,直接问她小夫人是谁。她凑到益引耳旁低语,说是沐国公最宠爱的一位妾室。
正在犹豫之际,韩孟走了过来。见俩人靠得近,他打趣着说:“益公子,好雅兴啊。”
平常在这个时候,他会来下棋。当然,谁都能看出他是奉沐国公之命来监视的。今天正好,让他陪着一块去,免得惹出闲言碎语。
“不行,夫人只让我来请你。”小梅有所坚持。
“是啊,我在准备去啊,你前面带路吧。”小丫头片子,那么多事干嘛。
韩孟说不方便,益引哪管,拉着一个,推着一个,三人一路扭扭捏捏,总算到了。小梅通报一声,推开了门后,去给俩人备茶。
“韩大人,今天失礼了,麻烦您与小梅先出去下,小妇人有点事需要请教益公子。”甜脆的柔音隔着屏风传来。
刚坐下的韩孟连忙起身,说,打扰了。之后,他随小梅一起离开。益引在想,小夫人会有什么事连韩孟与小梅都不能在场,要单独找自己谈。沉思良久,只想到一个原因,她是担心丈夫的安危,希望眼前的钦差能饶她男人一命,这是典型的妇人思维。不过,她弄反了,现实是钦差的命攥在她丈夫手里。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时间太久可不是好事,所以才过半盏茶功夫,小夫人没有下文,益引就有点着急。回过头瞧下屏风,隐隐约约看见有人坐在后面一动不动,虽不知对方的意思,但他得开口说点什么。
“小夫人,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吩咐,只要我能办到,定会替夫人分忧。”
小夫人不回应,让人无语。她刚才还让韩孟与小梅出去,客客气气招待自己,肯定是有话要单独说呀。怎么别人走了,她却不吭声了呢?再难以启齿,也还是要说的。不然,时间一长,她不怕名声被毁吗?
“小夫人,要是你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开口,那我先走了。等你想好了,我再来。”只好如此了。益引虽然嘴上说走,但内心充满好奇。正是这次好奇,害苦了他。
由于不解对方意图,益引在离开的时候,故意绕了个弯,到屏风那边,想偷瞄下这位小夫人是什么表情。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他先是闻到血腥味,心中一惊,忍不住直接探过头往屏风内望去,又看见小夫人靠在椅背上,胸口处插了把短剑。
小夫人衣着完好,还梳妆打扮过。她眼睛微闭,嘴角溢出鲜血,未干,身体有余温,像是刚死不久。
“小梅,快进来,小夫人出事了。”益引大声呼喊。
韩孟和小梅还在门口不远处,闻声急忙推开门。小梅见小夫人被杀,吓得大声尖叫,后痛哭不止。
“冷静点,小梅,快去通知太夫人和国公。益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见益引对着尸体发愣,小梅又被吓坏,韩孟只好来做安排。
“我不清楚,太奇怪了。”益引随口回答——小夫人刚刚还说着话,才过半盏茶功夫,而且自己也在场,怎会被人杀害?没有一丝声响,自杀都难,真是离谱!联想到周大人之死,不由得冒出冷汗,整个人都懵了。
时间片段式流走,太夫人领着些女眷赶来,益引本能地向她说明情况。老人家不言语,倒是王府女眷,哭哭泣泣。不多时,沐国公也来了,见此情景,他抱起小夫人的尸体,伤心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在悲伤气氛的影响下,彩嫣也流下了泪水。益引不忍面对,与王府幕僚一样,悄悄退了出去。他们眼中带有异样,与之交情不深,不便多辩解,益引识趣地独自回到住处。
怎么办呢?心好累哦。之前,周大人被害,还认定凶手是冯大人。现在,小夫人之死,最大的嫌疑又是自己。明摆着,凶手是要挑起沐王府与朝廷之间的战争。沐国公谋反在即,凶手连这点时间都不愿等,非要火上浇油,得与沐王府有多大仇啊!冯大人不至于那么心急吧。
被残害的当地部落是与沐王府有深仇大恨,可宋之间说他们不可能混入沐王府,而凶手只能是沐王府中人,那还有谁?是谁如此恶毒,非要陷蜀地百姓于灾难之中。
害沐王府的不一定是沐王府精心防范的敌人,往往是它不设防的朋友,会是谁?找到凶手有必要吗?没必要!大局已定,自己无法左右。如一枚棋子,只能任人摆布,不能改变什么,除了好奇,一切与之无关。
“待在这里做什么?”彩嫣看见益引抱着双膝,蹲在一颗桂花树下。树荫处曾留有她俩幸福的身影,此时却只现爱人失落的模样,未免让她心疼。她弯下腰,做些小动作,逗人开心。
“喂,怎么啦,你又没有做错什么,干嘛沮丧。”彩嫣随手采下一朵花,送到益引鼻下,接着说:“香吗?益公子,我跟你讲个笑话吧。从前有个大笨蛋……”
“彩嫣。”益引抱住她,越抱越紧,眼泪快要流出来了。他害怕,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抱着彩嫣了。形势开始失控,事情完全出乎预料,他感觉自己是只被人戏弄的猴子,不可能办成一件别人不想让他做到的事,包括他计划的全身而退,所以,他得让彩嫣离开,不计任何手段,哪怕以死相逼。
“你干嘛呀,我喘不过气来。”
慢慢松开手,彩嫣还是那个彩嫣,益引仔仔细细记下她的每一个特征,生怕有误。自打认识她的那一天起,她就一直在为难自己。好吧,不是她在为难自己,而是自己有心被她为难。
“彩嫣,等会儿你跟季礼一起去找田广利,让他带兵来救我,好吗?”益引背靠着树,不敢面对,怕她看出异样。
“你看着我说。”彩嫣靠近了点。
太聪明了!益引刻意回避她的眼神,默默回了句——“彩嫣,我要是死了,你会离开吗?”
分明是威胁,彩嫣不会不懂。她愣愣地看过来,许久,她用警告的语气说:“益引!你就是死了,也要给我一个说法。”
太无理了吧?我都准备提前接受命运的安排,你还跑来向我讨要说法。好吧,给你个。“我不想被别人戏弄,我不能接受别人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告诉我,他是如何摆弄我这颗棋子的。他有多么运筹帷幄,我只能随风摇摆。我不会给他任何机会羞辱我,我要告诉他,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被他利用。”
“不愿意被别人利用,就不被别人利用好了,干嘛非得死。”彩嫣差点哭了。
“凶手要利用我,沐国公要利用我,魏公公要利用我,我能逃得过谁?既然结局已经被他们写好了,不如早点接受。”
“不会的,不会的,会有奇迹!只要咱们做好了,一定会出现奇迹。”彩嫣握住益引的手,努力着想让对方认同她的观点。
“做好了?我还能做什么?”什么奇迹?有的,没的,是从哪里听来的,搞得人稀里糊涂。
“你忘了,你最擅长的是查案。既然他们要杀我们,我们也要告诉他们,我们不是笨蛋,只是能力较小。他们所做的事,在我们眼中,同样幼稚可笑。”查案是益引最大的爱好,彩嫣深深了解,才会想到以此给予他希望。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人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做点什么。哪怕于事无补,那也是他可以做的,这正是为人的意义所在。
一点都没错,谁不曾幼稚过,谁的想法会比其他人高明。同样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自诩聪明是一个天大的错误。我要用实际行动告诉那些人,封闭自大如同白痴,没人会是傻子,每个人都有值得别人学习的地方,夫子还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呢。
“好,我们查案。死,我们也要做个明白鬼。我要把真相给揭露出来,让他们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无知。”
“好,我们去查案。”彩嫣见益引重拾自信,跟着高兴。她拉起他,俩人来到周大人被害的屋内,重新分析每一个细节。
“凶手杀害周大人后,趁我与韩孟去看日出之际来布置杀人现场,中间有一个时辰,可以来得及,有蹊跷吗?我感觉怪怪的。”益引简叙案情,希望彩嫣能有不同的看法。
虽不喜欢查案,但她还是给出了意见。“凶手要杀周大人来嫁祸你,为什么不把人带到这里来分尸。那么多尸块搬过来费事不说,路上不定还会掉一块。”
益引想了想,说:“确实,我也怀疑过,可要说凶手趁我熟睡时在我身边杀人分尸,怎么可能?”
彩嫣摇摇头,无法解释。益引转移到杀人动机,说:“周大人本应该下午离开,可他没走,一定是被人控制住了。凶手不惜等到子夜时分才将他杀害。其处心积虑要嫁祸于我,是想激化朝廷与沐王府之间的矛盾,置沐王府于绝地。王府内有谁会痛恨沐国公呢?”
“小人恨主子,幕僚恨不受主子重用,他们都有可以啊。王府人多,沐国公看着也不像好人,指不定有多少人希望他早死呢。”
嗯、嗯,太感情用事了。益引点点头,说:“人太多了,没个方向,不好排查啊。”
彩嫣觉得也是,她想到了什么,问:“你说过血不是周大人的,找到血的来源了吗?”
“没有。我问过厨房,半夜,他们还没开始做饭。所以,我估计是凶手偷偷弄的。”
“还是太麻烦,要杀鸡鸭的话,需要好几只,杀猪也容易被人听到。”
益引一直认为凶手精心设局,会算好每一个环节。要说取血费事,确实,而且被杀的动物尸体不处理好,被人找到便成为指证他的依据。
“是哦。如果血是周大人的,凶手是不需要再去别处找血。照此推理下去,这里是杀人现场无疑,我岂不成了凶手。”
“先假设下,凶案要是在这里发生,那凶手的犯案过程就简单了。”
“这个……依你假设,凶手只能是我,这正是凶手想让别人知道的。”
“你真确定当晚睡在这张床上?”
“当然了,房内只有一张床。”
“我是说,那晚你或许不睡在这屋里。”
“不会吧,韩孟兄送我回来的,我是喝了点酒,没理由两个人都认错了路。”
“他是来监视你的,不可以骗你吗?”
不是吧,连男人的醋也吃。“记得晚上回来的时候,还碰到一个打更的。”
“那好,我们去问下打更的。他晚上打更,说不定看到了些什么。”彩嫣性子急,她拉上益引准备去找更夫。
益引示意她先别急,说:“你说韩孟会骗我,好像真有可能。拿今天来说,刚好小梅来找我的时候,他赶来了,巧吧?我只是想让他去做个见证,他居然跟着我进入小夫人的房屋。我还以为他们相熟,可人家不招待他,让他走。他也不觉得尴尬,表情自然。”
益引更想弄清楚小夫人被杀过程。当时他在场,才半盏茶功夫,凶手杀完人后消失。来无影,去无踪,简直神了。他讲述完案发情形后,模仿小夫人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眼,让彩嫣假设她是凶手,会怎样逃走。
“我躲在床下面。”
“我看过了,下面没人。”
“房梁上呢?”
“也没有。之后你们也来了,大白天的,凶手很难躲藏。”
“会不会有机关呐?”
“嗯,只剩下这种可能了。晚上让季礼去找找。”
“我们自己去吧,季礼没空。”
“不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你忘了?我们要去找打更的。”我哪认识机关呐,开什么玩笑。
“秀儿会不高兴的,她想玩遍蜀地的山山水水。”彩嫣担心找不着人影。
“他们是玩得过分。要告诉他俩,危险临近,别没心没肺的,小心脑袋掉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其实,益引一点都不担心季礼,凭他的身手,百万军中,可来去自由。反倒是彩嫣,万一出了事,只希望沐国公不了解她,把她关起来,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天黑了好久,季礼才回来。益引与他商量完毕,还特意提醒,小夫人的屋外一定会有人看守,别惊动了他们。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铛、铛。”已是二更时分了。
“老伯,以前打更的不是你吧?”益引与彩嫣突然从暗处闪了出来。
“哎哟,吓我一跳。”“公子哥说的是,老酒鬼生病回家了,管家让我接替他。”
不认识我?嗯,是新来的。“老酒鬼生病了?他家住哪里?”
老伯犹豫了,他不明白眼前的公子为什么会对一个像他一样卑微的更夫感兴趣。半晌,他才问:“你找老酒鬼有事吗?”
我有那么得人嫌吗?找个老酒鬼还要问东问西。没来得及想出理由,彩嫣过去给了他一小块银锭,说:“老伯,他呢,是小酒鬼,那个是老酒鬼,小酒鬼找老酒鬼还能有什么事。”
老伯乐了,他告诉彩嫣,老酒鬼住在城东的双柳巷。
下半夜,季礼回来了。他没找到机关,应该是小夫人的房屋内真没机关。
是怎么一回事?益引重新整理思路,觉得小夫人最有可能是自杀。可彩嫣又问了,用剑插入胸口,不疼吗?怎么会不叫出声。
有道理,也没发现小夫人忍痛时留下的抓痕。根据现场的状况,像是小夫人坐在椅子上,凶手趁她没防备,用手将她击晕,然后捂住她的口鼻,一剑刺入她的心脏。若如此,小夫人或会咬破舌头,口含鲜血,但无法叫出声。凶手轻功了得,胆大心细,敢当着外人面犯案并且不留痕迹。
比起以上假想,益引宁愿相信小夫人是铁了心要嫁祸于自己,她是强忍住痛苦且不喊出声的。她恨意从何而来?与她没见过几面,话都没说上一句。她是被逼的?谁能逼得了她?沐国公?沐国公极为宠爱她,见她死去,都哭晕了。再说,沐国公要嫁祸,有的是办法,犯不着牺牲爱妾,动机不足啊。
不会是小夫人想挑起朝廷与沐王府的战争吧?她不会出身于被沐王府祸害的家族吧?越想越头疼。
次日,与彩嫣出去找老酒鬼,守卫居然不肯放行。还好,益引佩戴了尚方宝剑出门,他脸一横,说要先斩后奏,吓得守卫屁滚尿流。
他俩找到了双柳巷,多次打听,有个老妇人认识老酒鬼。她把俩人带到老酒鬼的住处,可惜没人在。没办法,向邻里问下吧。如同大树上掉下的一片叶子,邻里中没人在意寡居的老酒鬼。不见人了,不会被灭口了吧?
益引愈加相信老酒鬼当晚看到了他不该看的。忙活了大半天,有点累了,俩人坐在一块石板上休息。
“彩嫣,你怀疑得对,韩孟确有可疑。等下回去,我找他问清楚,看他做何反应。如果他心里有鬼,肯定会心虚。”
彩嫣注视着缓缓流淌的溪水,默不作声。她或许是累了,益引不再说案情,与她靠肩休息。
“益引,不如我们就这样离开吧,不要去管什么聚宝盆了。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彩嫣郑重其辞,语气、神情异于平时。
“你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对吧?快告诉我。”益引一根筋,错失美人缘。
彩嫣没有从对方眼神中读出她所想要的答案,嘴巴翘得老高。
益引反应过来,拍了拍脑门,赶紧补充说:“好!我们回去收拾行李。”
“别勉强!”真想走还会在乎什么行李,彩嫣肯定是这样想的。
“怎么会?我做梦都想跟你在一起。谁愿意管什么聚宝盆呐,谋反呐,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何瞪我?又说错话啦?违心是违心了点,好吧,换一句。“我是说我们要找一个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桃花遍地,四季如春……”哎、哎,还没说完呢。
“走了。”彩嫣听不下去。
“哦。”
嗯,彩嫣生气了。能怪我吗?是你幼稚好吧。没听过天涯之大,无处容身吗?不过,倒是提醒了益引,此地不宜久留,瞅准机会,能溜则溜。至于如何交代,以后再说吧。大不了向别人哭鼻子,他们总得有点同情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