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寂江湖》千戏

9、玖

　　陆竹遥将消息装进自己信鸽腿上的细小竹筒里，让它带回半寂阁。
　　“接下来呢？似乎暂且没有什么事了。”叶萧寒道。
　　“今晚宿在挽花派旁边那个破庙里吧。那儿离我们拴马的地方近，如果阁主下令要返回，倒也快。”陆竹遥抬眸看了看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又无意扫过身边一排店铺，突然道，“对了，你身上的银两可否一借？”
　　“你要买什么？”叶萧寒将钱袋递给他，问。
　　“多谢。回去还你。”陆竹遥说，转身走进一家装饰古典雅致的酒庄，叶萧寒抬头，只见一块牌匾上有三个漂亮的小篆——洛梅居，这才忆起他们出发前答应右护法的话。
　　陆竹遥提着两壶酒从里面出来，将钱袋还给叶萧寒，又递给他两个糯米团子：“这是那老板娘送的。便当晚饭将就一下吧。”
　　“那老板娘是只送了你吧？不枉你长了张祸害的脸。”叶萧寒调侃。
　　“你去怕也是如此。”陆竹遥还是温润地笑着，不置可否。

　　是夜，庙外虫声连连，鸣叫不绝。叶萧寒躺在简陋的由杂草编成的地席子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庙里的条件是差了些，但对习武之人而言却在完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他有些烦躁，想起身看看陆竹遥是否安睡，却根本没发现他的影子。
　　叶萧寒心上生疑，悄声走出了破庙，不过走了几步路，便听悠悠传来一阵箫声。那箫声极为好听，但却带着不明的忧伤。好像是秋雨时节，雨滴落在平静得过分孤单的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有枯败的花叶悄然飘零，是一种莫名孤寂悲凉的感觉。
　　叶萧寒循着箫声走了一阵，只见不远处的护城河边，陆竹遥将白玉箫抵在唇前，修长漂亮的手指一按一收，吹出那悲美的曲调。
　　他一身白衣胜雪，一弯上弦月当空，河上泛着粼粼的波光。
　　再稍走近些，借着柔和如轻薄帐幔般的月光，叶萧寒似乎第一次在陆竹遥脸上看到了与众不同的表情。他睫毛微垂，悄悄遮挡住那双向来带着三分笑意的眼睛，竟隐约给人有些悲伤的感觉。叶萧寒猛然一怔。
　　似乎感到有人接近，箫声戛然而止。陆竹遥回头：“睡不下便在吹箫，我可是吵到你了？”
　　叶萧寒再看陆竹遥，还是那张熟悉到让人感觉难受的温和笑脸，眼睛里笑意没有半分进退，似乎刚刚看见的悲伤只是他自己的错觉一般。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又道：“不是。只是我正巧也睡不下。”
　　陆竹遥点了点头： “喔。”
　　四下陷入莫名的寂静中。
　　“唔，对了，你师弟为什么叫你平云师哥？我好像也听隐画提过，你闲来无事在戏院里唱戏时候，用的也是这个名字。”半晌，叶萧寒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安静 。
　　“嗯？”
　　“所以陆竹遥和陆平云，哪个才是你真的名字呢？”
　　陆竹遥表情未变，只是挑了挑眉。
　　叶萧寒正以为他又要说“你猜”二字，刚打算放弃，对方却说话了。
　　“竹遥是名，”他顿了顿，“至于平云……这是我的字。”
　　“原来如此。”叶萧寒恍然。
　　“我师父取的。”陆竹遥想了想，还是补充道。
　　“竹遥，你到底为什么从来不曾和我们说过你的身世，又为什么向来都摆着如此单调的神情？”
　　“你猜。”
　　依旧是那样的笑意，依旧是略带玩味的二字。
　　“你当真令我感兴趣了。”叶萧寒叹了口气，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和调戏的感觉。他自己都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未曾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了。
　　“不甚荣幸。”陆竹遥利落地答。
　　“唉，你既不想说，那我也没辙。再想想，谁没个不想提的过去呢。”叶萧寒半是无奈半是惆怅。
　　比如他自己，那个不想提的过去就是叶商庄被血洗的那日。但他却永远也忘不了也不能忘了他和妹妹下山回到叶商庄时的血腥场面。
　　浓重的血味弥漫在空气里，当时便刺激着他们的大脑。偌大一个叶商庄，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变得如此凄惨，遍地横尸。
　　“你能把刚刚那首曲子吹完吗？”叶萧寒问。
　　“你喜欢？”
　　“嗯。你上次说了，有机会一定吹给我听听。”
　　“好。”陆竹遥的唇角上扬的角度没变，只是看着他那双眼睛，叶萧寒觉得他这次是真的在笑。
　　陆竹遥将箫抵到唇前，悠悠的箫声再度响起，接着刚才的旋律，依旧是那种淡淡的忧伤。
　　叶萧寒看着陆竹遥的侧脸，他的侧脸美得不可方物。如果说站在远处看他像是诗意朦胧的写意画，那在近处看他无疑是一幅完美无瑕的工笔画。他轻轻闭着双眼，很巧妙地能遮挡住眼中的情绪。
　　一曲终毕，陆竹遥的眼睫毛微微颤了颤，再将箫拿离，缓缓睁开双目。
　　“很美。”叶萧寒赞道，又补充一句，“但美得忧伤。我觉得此曲表达的是对所爱求而不得的无奈。”
　　“是吗？”陆竹遥勾了勾唇，“这是我师父做的曲子。按他自己的话，倒也差不多便是这个意思。没想到叶堂主也是个颇懂音律的人。”
　　“哪里哪里，也许是我与他老人家有种共鸣吧。”叶萧寒半是调侃地笑言。
　　“去小睡一会儿吧。不然明早得误了事。”陆竹遥看他一眼，突然想起叶隐画先前对他的评价，竟隐隐觉得有些贴切。陆竹遥适时岔开话题，转身便要回破庙。
　　叶萧寒一把抓住他：“等一下。”
　　陆竹遥回首，看了眼他抓住自己的手，似笑非笑的笑意未变。
　　叶萧寒这才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妥，连忙放开，从腰间取下一把短剑：“你现在内力不足，再用箫怕是根本承受不住。这把短剑你先拿着，还能防身。”
　　陆竹遥伸手接过，将剑拔出剑鞘看了看，那是把极其锋利的短剑，剑身上刻着“淮然”二字。陆竹遥微微眯了眯眼，却没多过问什么。
　　“谢谢。”他将剑插入剑鞘，“待我内力回到十成便还你。”
　　夜色茫茫，叶萧寒看着身着白衣的人渐行渐远，脑中再回响起他刚刚所吹箫声，又是一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