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的一生》念如云

12、生离，然后死别

　　这一年的秋天，沈大燕死了。
　　这一年，任明忠18岁，任明孝14岁，任明乐12岁，而英英，还不满9岁。
　　沈大燕的死亡，像一个被预告了结局的故事，最后却在大家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突兀的戛然而止。
　　前一天，已经近半个月无法进食的沈大燕忽然勉强地喝下一碗稀饭，而且坐起来跟任长源说了很多话。
　　第二天，跟往常一样，任长源早早地起来煮水熬药，当他掀开门帘，看到的却是被子上的鲜血和没有生息的沈大燕。
　　刚刚睡醒的英英走进沈大燕房间的时候，她看到任长源拉着沈大燕的手，蹲在床前，哭得像个孩子。
　　任明忠、任明孝、任明乐跪在地上，嗷嗷地大声哭着。
　　然后，英英看到了沈大燕死亡时的样子，她侧着身躺在床边，有一只手掉在床前，胸前的被子上有一摊鲜血，她的嘴巴张开着，嘴角还躺着血丝，眼睛半开半闭，鼻梁上和眼尾有眼泪流过的痕迹。
　　沈大燕已经不是第一次口吐鲜血，而且每次都伴随着哽咽和咳嗽。事后大家猜测，夜深人静的时候，吐血的沈大燕想伸手去抓放在床边的水杯，然后当她艰难地侧过身之后，身体和呼吸一起像被什么东西卡主，再也缓不过气啦。
　　沈大燕定格的表情，写满了死亡降临时的痛苦与不舍，她流的眼泪，是为那生之艰？死之痛？还是为了那些母爱中途缺席的孩子们？这个问题，听不到答案，留给现场每一个人去理解、猜测、独自追问。
　　已经单独住一个房间半年的英英，仍然没有习惯没有妈妈陪伴的夜晚，她每天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沈大燕房间看看妈妈，只要妈妈还在，即使她只是躺在哪里，她就放心了。
　　然而今天，躺在哪里的妈妈如此冰冷而决绝，她甚至没有与任何人告别，就这样孤独地死去了。
　　南方的秋天来得特别晚，但它每次来临总是让人特别欣喜，天空那么高远明亮，风儿拂着树丫轻盈地摇摆着，桂花的香味在空气在飘荡，还有和睦的阳光，晒在脸上温柔得像盈盈的水淌过。这些都是英英喜爱的啊。
　　但是今年的秋天，天空不再明亮，风儿不再轻盈，桂花不再飘香，阳光不再温柔。英英的世界，剩下眼泪、痛苦、割舍和死亡的气息。
　　如果说四岁的那场分别是“生离”，那么沈大燕的死亡，便是“死别。”英英的心再一次流离，失所，无处安生。
　　沈大燕的葬礼像极了她沉默、压抑而短暂的一生，因为任家老太太健在，儿女尚幼，沈大燕的丧礼只能简单办理。她死亡的第三天就送葬了，当哀乐和哭泣的声音充斥在英英耳边。一天一夜没有停止过哭泣的英英，一边哭着一边喊着“妈妈，大姨……”。
　　如果妈妈还是妈妈，大姨还是大姨，她又岂会经历如此生活之大恸。生活的每一个转弯是不是都设有陷阱？
　　送葬的队伍从家门口出发，走过村口，经过村里佛堂，再往前，路过学校，走进村后边一片浓密的竹子林，他们要把沈大燕安葬在这里。因为村里流传着许多跟这片阴深的竹子林有关的鬼故事，英英对这里惧怕极了。但是今天，他们却要把妈妈留在这里，让她独自面对那些惊悚的日日夜夜。英英的心更加难过了，妈妈死亡时的痛苦表情如此鲜明地在她面前重现，然而，她以后是不是还要面对更多的痛苦呢？英英年幼的心像一个经历过人生百态的老人一样，充满了怜悯和悲凉。
　　葬礼结束之后，平凡人的生活又继续重复着。但是笼罩在任家大宅子上面的阴霾却久久无法褪去。任长源像是一夜老了十岁，他变得更加沉默了。任明忠的痛苦表现在他急速下降的成绩上，而任明孝和任明乐却变得异常敏感叛逆，他们时不时与村里的大人小孩吵架打架，反正只要有人提到沈大燕的种种，他们就会像像一个好事的顽徒，让人不敢靠近。
　　只有任老太和英英，平静地像过往的一样，让人看不出生活变故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痕迹。
　　可是，当所有人都顾着为自己疗伤的时候，没有人会认真看看英英那张原本圆润的脸，它变得如此苍白，眼大无神，小小年级更是长出了黑黑的眼袋。
　　直到有一天深夜，任家所有人被一声凄厉的尖叫声惊醒，当任明忠冲进房间的时候，英英指着空洞的桌底，一直叫喊着“那里有鬼有鬼。”
　　英英病了，一个被痛苦与死亡的阴影笼罩的九岁小孩，默默地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