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的一生》念如云

13、下一个驿站

　　对于那些无法入眠的人，夜晚是如此漫长。
　　当任家所有灯火都熄灭，迅速笼罩过来的黑暗和寂静，让英英只能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然而，她的心里只有感情被抽离的破碎声和对未知的死亡的深深恐惧。有时，她会在深夜蒙着被子一边哭泣一边轻声呼唤妈妈；有时，她偷偷爬起来走到沈大燕的房门口呆呆地站上许久。月光包裹着英英的孤独，夜的清凉像要过滤人心的苦楚，但是，沈大燕的好以及死亡时痛苦的脸这么固执地在英英脑海里重现，她怎么逃都逃不掉。
　　以前，每次遇到困惑，沈大燕总是能安抚英英的心。但是现在，没有人能倾听、理解、安慰她的心，种种情绪在她心里不断叠加，她总是整夜整夜地失眠，然后在白日里感到头晕、恶心，耳鸣，像生了病一样。
　　当英英开始出现幻觉，深夜变成炼狱一般的煎熬，以前听说的竹子林的鬼故事变成一个一个蓝本，在她心里导成戏，摧残她的心。
　　那个年代，那个偏僻落后的地方，没有人懂得所谓的心理学与心理治疗，就算是有些文化的任长源，也和老太太一样，认为英英一定是中了什么邪气，或者是任老太说的，沈大燕的阴魂作的祟。他们求神拜佛，给英英求了一个平安福贴在床前，就这么了结了这件事情。
　　但是每到夜晚，倔强的英英就一直抱着被子待在客厅的红木太妃椅子上，不肯踏进房间一步。与英英感情疏离的任长源又如何能理解这个小女孩内心的情感，他甚至当着英英的面与任老太商量是否要把英英送回张家。
　　然而，此刻的张家正沉醉在一片喜庆当中，在沈大燕死去的半个月前，沈燕芬终于在生了六个女儿后，为张家生了个儿子。非常迷信的张家老太太不允许家里任何人参加沈大燕的丧礼，怕冲了喜气。
　　可怜的英英，陷在痛苦无助的泥泞里无法自拔的英英，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妈妈了，她甚至不确定，有了弟弟的妈妈，是否会再一次接纳她。在她父爱缺失的生命里，离开生母的痛由沈大燕的爱来抚慰，而失去沈大燕的伤，又靠谁来抚平？
　　门口木棉树上的落叶开始被秋风带着四处飘零，它们尚且有一片落脚的泥土，而英英，就快要迷失在生活的风浪里找不到归途了。
　　在英英坚持睡客厅的第五个晚上，任老太终于忍无可忍，她命令任长源必须把英英抱进房间。
　　任长源连人带被把英英横着抱起来，刚走到房门口，英英就开始挣扎尖叫，像只受了伤的野兽一样失去控制。任长源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抗吓到了，我想不到这个平时文弱寡言的小女孩竟然做出如此激烈的行为。
　　逃脱的英英又跑回客厅，她躲在客厅的墙角，用哭肿的眼睛充满仇恨地看着任长源，像在看一个陌生的入侵者。
　　任长源在英英受伤又充满戾气的眼神里不知所措了，他站在英英面前进退维谷。
　　一直被悲痛压得关闭了心门的任明忠终于看到了家庭窘迫的现状。他终于在英英的尖叫和哭喊声中走出了房间，看到这对形同陌路的“父女”之间的对抗。
　　“爸，英英交给我吧。”他站在任长源身后，如此坚定地表态。
　　“你读你的书吧，这些事不用你操心。”
　　“让我来吧，妈走之前让我照顾弟妹，我会照顾好英英的”
　　任如源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锁着眉头沉默着，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走进房间。
　　任明忠走近英英，才注意到原来如花似如的小妹，憔悴、枯萎、没有生气，像一朵缺乏水分的花蕾，她充满泪水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眼神里面有委屈、祈求、警惕。
　　“大哥，你不要让我回房间，我害怕，哪里真的有鬼。”
　　“英英，你搬来跟大哥住好不好，把你的床搬到大哥的房间，有大哥在，什么鬼都不可怕。”任明忠拍着胸脯，关切地看着英英。
　　母亲未竟的使命，就让我来完成吧。18岁少年的心多么通透和热忱，他想要担负起一个长兄为父的角色。
　　就这样，一直只会埋头苦读的任明忠如此坚定地介入了英英的生活，他像是英英颠婆流离的生活里忽然扬起的一股力量；他像是英英黑暗的生命里忽然亮起的一盏明灯；
　　只是，在不断遇见又不断离别的旅程里，我们路过谁，谁又路过了我们，这一段的相伴，是不是终将走向迷失？
　　也许，没有谁是谁的驿站，我们只是恰巧一起伤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