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的一生》念如云

11、你会死吗？

　　入学对于英英来说也是入世，她从那个没有邻居的大宅子走出来，她从沈大燕的身边走出来，开始走进这个村落的群体生活。然而，那些开学的困顿，人际交往的焦虑，都因她的学业、品行双优而慢慢远去。她从来不迟到早退旷课闹事，作业完成得一丝不苟，考试从来都是全班第一，加上她大家闺秀的言行举止，英英获得了所有老师包括校长的喜爱。慢慢的，女生们再也不敢挑衅她，任丹霞甚至对她礼让三分，男生们还是很喜欢跑到教室门口看英英，但却不敢像以前那么肆无忌惮地开她玩笑。
　　英英感觉，自己原来那么喜欢上学。
　　然而，生活却总是笑里藏刀，它总是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单刀直入，让心撕裂、流血、溃烂，然后再也无法痊愈。
　　这一天阴雨连绵，昏沉沉的天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快要掉到人头顶上了。操场像一大片泥泞，感觉可以把人的脚埋进去。忽然操场上一阵躁动，英英被秀华拉着钻进了人群，她看到两个扭打在一起的泥人，明显占上风的那个大块头骑在另外一个人身上，用手把身下人的脸按在泥水里，另一只手握拳，不停地捶打着。看得胆战心惊的英英，认不出埋在泥水里的人是谁，只有难过和怜悯填满了她的心。忽然她听清了打人者口里呢喃的话语：“沈大燕快死了，沈大燕快死了，我就说我就说……”
　　那一刹那，英英的心像被冻了几千年的冰峰割破，冷而且疼的感觉电光火石间覆盖她的身体。她看到泥水里的人，伸长手拼命地挣扎着，五个手指像要把什么东西撕裂一样，一直在空气中乱抓。她看到任明乐袖口上的补丁，她看到任明乐手腕上的胎记，她看到任明乐痛苦扭曲挣扎的身体……
　　英英像个木头人一样定在原地，身边嘈杂的人群在脑海里慢慢褪去，只留下她内心痛苦的挣扎和抽泣。她想要冲上去拉起挣扎的任明乐，又想要远离人群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片刻，老师来了，人群像鸟兽散，任明乐被拎起来的时候刚好正对着英英，他脸上的泥水已经淹没了他的泪水，他看向英英的时候，眼睛里溢出来的痛苦和无助，像刀一样落在英英身上。这个眼神，跟随英英的成长，烙在她的记忆力，再也没有抹去。她是在恨自己的懦弱，或者是恨命运的不公。
　　深夜，当所有人都洗净尘埃酣然入梦的时候，英英却再一次失眠了.那一句“沈大燕快死了”和任明乐在泥水里挣扎的样子，一直反反复复地在她脑海里重现，在如此漆黑的夜，这些东西像一群张牙舞爪的妖怪，快要把英英的脑袋挤爆裂了。
　　“妈妈……你会死吗？”黑暗中的英英，用泪光闪闪的眼看着沈大燕骨瘦如柴的身体，这么突兀地发问了。
　　“英英你说什么？”忽然惊醒的沈大燕被英英的问题吓了一跳，虽然她并不觉得活着有好死亡有多恐惧，但是这个问题从英英口里说出来，忽然让她内心一阵抽搐。
　　“今天陈医生的那个儿子说你要死了，妈妈你真的会死吗？”
　　沈大燕无声无息地躺着，像在做一个深深的思考，黑暗里只有英英压抑的哭声。
　　“英英，人都是会死的。”沈大燕幽幽地说了一句，平静地像在讨论吃饭睡觉一样。
　　“但是妈妈可以等到英英长大了再一起死吗。”英英近乎用哀求的声音小声地说。
　　沈大燕的眼泪滴答滴答地顺着眼角越过两鬓落在枕头上，胃里面传过来的疼痛让她感觉快要窒息了。曾经想要守护英英的心是多么得迫切，但是才过了四年，她感觉自己好像个说了大谎的骗子，要把英英丢下了。
　　虽然对她而言，活着并没有比死去容易很多，但是她的离去对孩子们还有年幼的英英来说，是多么残忍。
　　沈大燕测过身，无声地流着眼泪，没有再说一句话。
　　英英看着妈妈的背影，感觉眼前有个恐惧的大洞要把她吞噬。死亡是什么，死亡就是消失，看不到摸不到找不到，这个认识是从爷爷的死亡中认识到的。如果妈妈消失了，她该怎么办？抱着痛苦和恐惧的心，英英昏昏沉沉地睡去，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面，她的妈妈和大姨都不要她了，她一直跑也跑，但是却永远追不上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