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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雷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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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还是彦德把余末送到影视城,据彦德的说法,他要来查看剧组的进度,车子一路开进来,余末先下车,背着一袋零食去了摄影棚。
到的时候才7点钟,演员们还没来,就工作人员开始进行前期准备,道具组的在摆设鲜花。
余末在车上吃了面包夹热狗,下车走进来又感觉有点饿,就把带来准备中午喝的红豆沙提前喝了,这时开工的各组人员已经陆续到来了。
突然传来导演大发雷霆的声音,余末立即放好保温杯跑了出去。
导演是个头发披肩的中年大汉,估计一大早起来来不及捯饬自己,干枯卷曲的一头毛只随便绑了个辫子,没绑进去乱发正怒发冲冠,看上去很吓人。
“昨天再三嘱咐,今天上午就要拍百花双嬉,道具呢!!!我问你们道!具!呢!那一袋子花瓣呢!!!?”
现场的每个人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一个,刘导是出了名的严苛,主要是导历史剧的,不知道白帝传媒的老板用了啥交情,硬是大材小用把他请来拍古装言情,所以剧组的人对他一直是唯马首是瞻,不敢违逆半点。
彦垚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场务新来的小孩昨天收工时清理垃圾,把今天拍戏要用的花瓣但垃圾袋给清走了,哎,这孩子的下场……”
新来的场工缩着肩膀站在导演面前,一张脸吓得惨白,一副随时都会休克的凄惨模样。
余末有点感同身受,那个场工不但跟他年纪相仿,连做错事之后羞愧的无地自容的表情都差不多,他应该也是好不容易得到一份工作,想好好表现而已,没想到弄巧成拙。
道具组的小声说:“要不再去准备一袋花瓣,趁现在男女主还没来。”
导演怒道:“你说说怎么准备!!!?花瓣颜色那么多,而且是按照我的要求选定的颜色,要符合秋季萧索中带着唯美的风格,你知不知道光搭配颜色花了我一整天时间!!!”
道具组识相的闭着嘴,给了场工一个“善自珍重”的眼神。
场工仰起头对着天空闭了闭眼睛,余末能理解他那种绝望,就像是初三临近中考的那半年,每次模拟考下来班主任给他发卷子时,他愧疚又自责的心情。
余末举步往导演跟前走的时候,彦垚下意识准备拦着他,随即又收回了手,彦德好像交代过,余末想干什么就让他去干,捅了篓子就给他打电话。
“导演。”
在一片肃静中响起的声音不算大,但胜在清晰,盛怒中的刘导马上循着声音来处,扭头睇了过来。
余末心里紧张得不得了,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这是他失语后遗症的特点之一,有时候还能唬唬不知情的人,也算是一个有利于伪装自己的小技能。
刘导拧着两条宽粗的眉毛,凌厉的眼神示意这个敢在他发脾气的时候开口的小孩有屁快放。
“花瓣的颜色我都记得——”
“你记得!?”刘导稀奇的打断他:“你哪个组的?可别信口开河!”
“我没有信口开河,确实是记得啊,一共……”他歪着脑袋在心里数数,“……三十七种颜色,其中绿色系五种,红色系八种,紫色系三种,黄色系八种,漂白色一种,米白色一种,橙色五种……”
“等等等!”导演又打断他,“我倒是不记得你说的色系有哪几种,但是搭配颜色的时候,我们花了不少工夫。”
余末认真的看着他,刘导沉吟了片刻,说:“这样,你去道具那边选颜料,等花瓣颜色染出来让我过目。”
余末点点头,准备跟着道具组的走,想不过又回头说:“有六种颜色我觉得可以换一下,镜头中的效果应该会更好。”
“不用,有后期。”导演立即拒绝,余末可惜的撇撇嘴,跟着道具组的小伙子去选择颜料,走了有五六步,刘导喊道:“就按你说的办,效果要是不好,你就自觉拎包袱滚蛋!”
雷剧神器”鼓风机“,正在兢兢业业的喷吐忧伤的风,漫天飞舞的花瓣雨中,女主角优雅的转了个半圆,蹬着一双厚重的花盆底儿劈了个腿,随即百回千转的惊呼:“啊——”
人体在空中呈弧线“咻”一声,落进了鸡蛋番茄汤一个色的池塘里。
余末终于知道丁香的身价为啥那么贵了,刚直直拍进水里那一下,自己的半边身体都替她发麻,何况是她本人。
女主角在水中扑腾了几下,接着调整了姿势,在蛋花汤中演绎起水上芭蕾,这还真是多才多艺临危不乱随时随地都不忘撩汉子的女主角。
接着水中陡然出现一个人,宽大的背脊,厚重的长发,肌肉遍布的身体上水珠淋漓,女主停止了水中嬉戏,天真无邪的看着面前的一块背,声音甜甜的问道:“你是神仙姐姐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片湖水中?”
壮硕的“神仙姐姐”缓缓回过了头……
“噗——”
彦垚带头,随即片场响起了一片压抑的哄笑。
刘导喊:“OK!”
演员稍事休息,两只瑟瑟发抖的落汤鸡被几个助理用浴巾裹了起来,去一边喝姜汤。刘导看在电视摄像机上看回放,余末站在他身后,不敢太近,隔了有两三米。
“那谁,”刘导回过头对他勾手指:“过来!”
余末走过去,一瞬不眨的盯着小小的屏幕,刘导看着屏幕说:“去掉了八种颜色对吧?为什么刚才没说明,骗我说换八种颜色?”
余末本来就是自作主张,刘导这么一问,他心跳如擂鼓,腿脚发软,酝酿了半天才小声解释:“其实只用银杏黄单色效果最好——”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减了几个颜色?”刘导打断他,抬头盯着余末,“你胆儿还真不肥啊?”
余末琢磨这这话是褒义还是贬义,大概不是好话,连忙低下了头。
刘导没看他了,视线又回到回放上,看了两眼后表情有点惨不忍睹,这种要求神雷的狗血言情剧凭他再怎么补救,都让人按耐不住想垂泪。
现在一部剧集的收视率全凭演员的人气支撑,要较真历史还原度和可信度,只有去拍新闻联播这一条路。
刘导不理他了,下一场开始准备,余末失魂落魄的回了化妆间帮忙清洗工具,他摸不准刘导对他是怎样的看法,也不知道会不会炒他鱿鱼,万一被喝令滚蛋,彦德知道了可咋办!?
一大摞粉扑被泡在肥皂水里,挤两下,一盆子水瞬间变成恶心的肉色。他端着盆子挪到了厕所里降低存在感,刘导那么一大忙人,估计被剧本雷着雷着,就把他给忘了。
卫生间的门被推开,一股对流风席卷起沉淀的厕所味,臭气瞬间活跃了起来,余末擤擤鼻子,一个喷嚏打了一半,肩膀一沉,一张脸出现在眼前。
新来的小场工笑呵呵的打招呼:“你好,刚才多亏了你。”
和陌生人寒暄的经验几乎为零的余末定定看了他几秒,才想起组织语言,顺着他的话回答:“你好,不用谢。”
场工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摸了摸脑袋,又笑道:“要不是你我就被炒鱿鱼了。”
谈到炒鱿鱼,余末有点郁闷,随口借电视剧的台词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场工乐了,伸出右手说:“你这人真逗,咱们交个朋友吧,我叫陈功,很高兴认识你。”
余末受宠若惊的瞪大眼睛,声线有些飘忽的确认:“你是要跟我交朋友?”
“可以吗?”陈功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
“哦哦,”余末连忙打开水龙头冲手上的泡沫,在衣服上抹了两下,慎重的握住陈功的手,“我叫余末,你好,多多关照。”
他两只手握着陈功的右手,跟两国元首会晤似的,彦垚推开厕所门进来的时候吹了声口哨,调侃道:“哟,钓鱼台国宾馆放饭了,两位总统不准备去国宴上再续前缘?”
余末心想着有他的一份饭,估计就还没把他除名,于是跟新交的朋友一块去领饭,陈功领了几分盒饭给组里的同事送去,余末捧着属于自己的那份中餐,悬了老半天的心终于踏实了。
这时手机来电了,是彦德,那边的声音嘈杂,听着像是也在片场,都中午了还没有走,“领到盒饭了?”
余末咬开筷子,问:“你怎么知道?”
“哎,咱们这边也放饭了,我估摸着饭来了,你准得是跑最前边那个。”
根据余末的所知,彦德好像没在片场吃过饭,他这人吃饭又挑剔,少油少盐少味精,一次盒饭摄入的佐料已经严重越过了健康标准的准绳,余末扒了一口饭,忍不住咧开了嘴角,“盒饭的大米一粒粒的,不黏糊。”
彦德好像也扒了口饭,含糊不清的说:“嗯,糙米没油,鸡腿不错,尝尝!”
“那是鸡锤儿,不是鸡腿。”余末纠正。
“呵,对吃的研究我比不过你,反正都长一个样。”
“大的是鸡腿,小的是鸡锤。”
“嗯,知道了,我吃完饭就回了,晚上收工你怎么回家?”
“剧组有班车回市区,我蹭大巴去。”
“嗯,路上小心……”
两人聊了些废话,彦德那边有人喊,于是就结束了通话。
午后,不知道从哪抱来了一小婴儿,大概四个月大小,圆圆的小胖脸,笑起来口水横流。
剧组的姑娘们都围了过去逗小孩,丁香的真头发拆开了,只留了脑门上一个假发髻,彦垚给她改妆面,用遮瑕膏盖住腮红和眼影,又在嘴唇上薄薄扑了一层粉,一个孱弱的产妇华丽的诞生。
“各就各位!”执行导演扯了一嗓子,刚还沉浸在温柔乡里无限洋溢的宝宝“哇”一声哭了起来。
丁香躺在床上,张开了腿,稳婆蹲在两个膝盖间,导演喊“开始”场记板咔一声后,丁香惨叫:“呃啊——!!!”
稳婆叫:“用力——!!!”
丁香叫:“皇上——!!!”
婢女叫:“贵人——!!!”
导演叫:“停!”
彦垚拿着喷壶上去喷水,对着丁香的脸不由分说就是两下,丁贵人抽了口凉气,怒道:“冻死我了,怎么不用温水?”
导演喊:“开始!”
丁香迅速入戏:“呃啊——!皇上——!”
丁香的演技不是盖的,生孩子这么困难的事儿一次就过,在经历了阵痛→惨叫→难产→死去活来→分娩,这一套动作前后,只花了十分钟时间。
借来的宝宝被换上了明黄锦缎的襁褓,只露出一张小脸,极度不合作的在襁褓里拱来拱去,跟条肥虫似的。
剑眉星目的皇帝抱着皇子慰问孩子他娘,“月儿,你受苦了。”
丁香眼中泪花闪现,哽咽道:“为大清延续香火,臣妾甘之如饴……”
皇帝耸耸鼻子,弯下腰来:“你看看咱们的皇儿,这眉毛长得多像朕。”
丁香困难的撑着脑袋看向襁褓中婴儿一根眉毛都木有的脸,欣慰的叹道:“眉毛确实很像皇上……”
众人被雷了大概三个小时,终于到了休息时间,满场子都是席地而坐的工作人员,丁香跟几位主要演员在外边接受娱乐记者的探班,制片方只允许了一家合作媒体进来采访,拍拍照,卖卖萌,晒晒造型,然后今晚就能发稿。
记者走后,丁香嘘了口气,转个面就黑了一张脸,靠在躺椅里听助理刷微博。
“戴依依凌晨一时现身机场,黑超口罩全副武装……”
丁香道:“换!”
“韩晓婷深圳路演,引发粉丝围观,现场拥堵不堪,警察出动维持现场治安……”
丁香哼道:“脑残粉儿,换!”
“……艺德影业老板今早探班《雨晴长天》剧组,全程陪同范羽辛出工三小时……“
丁香“嗯”了一声,接过了ipad,翘着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厌恶的撇撇嘴,把ipad塞进了助理手里,闭上了眼睛。
助理打抱不平的嘀咕着:“哼!以为傍上金主就能大红大紫了,一点演技没有,面瘫似的……”没说完就看到丁香已经睁开眼看着她,小助理声音低了下去,“丁香姐,我错了……”
“你没说错,本来就是。”
小助理眼睛一亮,丁香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飞快的说:“以后要有类似的话传出去,你可别说是我的人!”
小助理不做声了,丁香烦躁的薅了把假发,从助理的小包里掏出烟和火机准备去给厕所做烟熏,走了几步后停了下来。
余末捏着集邮本站在一边,他借了八个胆子才好容易过来找丁香要签名,突然就没心情了,准备掉头,却被丁香逮到。
“想要签名?”丁香的视线在本子上扫过,停在余末脸上,“嗯?”
“呃,”余末两眼无神的看着脚背,“不打扰你上厕所了。”
说罢掉头,丁香断喝:“站住!”
这一声有点高,场地里的目光齐刷刷看了过来,跟化妆助理撩着闲的彦垚伸长脖子往这边观望,准备随时过来救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