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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暗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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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剧要赶在过年前送样带去报审,余末算是领教了什么叫做赶进度。白天拍的还是男女主初次见面情窦初开的戏份,天一黑那个倒霉皇帝就躺龙床上撒哟啦啦了。
服装、道具和妆面发型就跟着轮轴换,工作人员累归累,趁着拍戏的空当还能歇歇,几个主要演员就惨了,换服装、换发套、换妆面,一口气不歇的赶鸭子上架直接开演。
“为什么不把前面的先拍完?”余末不解的问彦垚:“省的换来换去麻烦。”
“你以为一个剧组统筹起来很简单?”彦垚说:“不说主要演员,就配角都不是只接了这一部戏,这叫做‘轧戏’,要整合所有演员的时间,能一天拍完就不能拖到第二天。”说到这他讽刺的哼道:“红不红也就那几年时间,个个都趁着这几年一门心思的抢钱,同时接两三部剧,粗制滥造,观众哪里还能看到像以前那样经典的剧。”
两人边聊边看向化妆镜前拆假发的丁香,白天一直是私人化妆师负责补妆,这会却没看到一直跟进跟出的那个人。
彦垚收回视线,悄声对余末说:“给端着点,知道吗?”
余末:“啥?”
话音未落,一个胖胖的女生跟兔子跳一样跑过来,对他俩笑道:“Louise,丁香姐已经卸了妆,可以开始了。”
Louise是彦垚行走江湖用来装逼的英文名,这个助理说话也挺有水准,就好像丁香的妆面一直都是他在负责一样。
“咦,”彦垚故意环顾四周,“丁香姐的私人化妆师呢?”
都说跟着好主子与有荣焉,助理跟了丁香几年还没遇到过这么不识趣的化妆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还没想好怎么接话,彦垚已经插着兜往那边走,他是嘴贱没错,但不会无理取闹。
助理还站在这边没走,余末木讷的看着她,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看了半晌,助理不好气的说:“小助理,还要我单独请啊?”
余末这才懂她的意思,往丁香那边走的时候,他扭头把胖助理打量了几眼,气呼呼的说:“你不也是小助理?最看不起看不起我的人了。”
说罢傲娇的别开脸,把满脸通红的胖助理丢到了身后。
化妆助理已经给丁香上好底妆,彦垚这会正在化眼妆,丁香的五官底子很好,眼线长、眉毛浓、鼻梁高,双眼皮长得也很对称,几乎不需要上双眼皮贴来调整眼形。
“我不适合淡妆,你看看怎么弄才上镜。”丁香半眯着一只眼睛看镜子。
这场戏是整部剧集最后的重头戏,女主已经是贵妃,年龄是四十多岁,丁香的大气五官足够能驾驭上位者色彩浓厚的服饰和妆面,但是皇上归西这场戏,要在不减女主美艳的基础上,还要求‘看上去’素颜朝天。
说实话,以丁香三十六岁高龄,要素颜朝天还要艳压群芳基本是不可能。
彦垚拿着盘子调眼影,大地色是最适合的选择,上眼妆的技巧是贴着眼尾的眼线一层层往上晕染,上下眼角打荧光蓝高光,营造泪眼凄迷的效果。
“咬唇妆可以吗?”丁香问。
彦垚说:“可以。”
丁香从镜子中看向余末,白天的第一场戏她看了回放,后来偷偷叫自己的化妆师把妆面的色调改了要求导演加一场戏,确实是暖色调更适合她。
“腮红用海棠红,唇膏用003号桃红,下眼尾沿着眼线用腮红扫一扫。”余末丢了个巧克力到嘴里,含糊不清的问丁香:“能看看你的服装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早上就是你说我不适合冷色系的妆面。”丁香狐疑的看着这个不怎么靠谱的小胖子。
“你没记错。”余末说:“早上你的脸色发青,肯定不能用冷色调啊,现在经过了一整天,脸上油脂沉积,肤色变暗,黑了两个色号,当然要换颜色搭配……”
丁香咬着牙说:“你可以闭嘴了!”
服装师把一件紫檀色镶金边对襟贵妃袍子捧出来了,不明所以的站在镜子边好一会,才犹豫的问:“丁香姐,这服装……”
丁香从镜子里盯向余末,余末眨巴眼睛看着她,丁香的鼻孔喷粗气,她真没见过这么没有眼力价的人,这胖子是真蠢还是假蠢?这种人就算是有几分真本事也一辈子熬不出头!
丁香的胖助理提醒道:“衣服拿来了,你倒是说话啊?”
“哦。”憋了半晌不能说话的余末吁了口气,“嗯,这个颜色浓厚,正好匹配丁香姐的年龄……”
说的兴起的余末被胖助理轰出了摄影棚,在门槛上跄了一下,好赖不赖的扶住了栏杆才没在地上滚几圈,刚站稳,手机响了。
“你往外走上大道,咱们剧组的车在停在路边,顺便把你捎出来。”彦德不等他喂,电话接通后就直接说。
“我还没收工。”余末说。
“我跟彦垚打过电话,你不用上晚——”
余末直接把电话掐了,想把手机摔了,没敢。
然后屁股着了火似的在门口转了十七八圈,气没消下来还把自己脑仁转晕了,缓了缓几口气,才踩着S形的步子往明清宫苑外行车道上走。
走上大道,果然看到一辆黑色两厢小车,车身还贴着彦德公司投资制片的电视剧广告,余末想装作没看到都不成。
司机把他送到侧门外,余末还没下车就看到彦德的车低调的伏在夜色里,余末下车,司机跟他拜拜后倒车转头,余末高声问:“不是顺便捎我出来么,你怎么还回去啊?”
司机不明所以的愣了下,没回答这个和自己刚收到的老板下达的工作安排相当有出入的问题,又冲他摆摆手,油门一踩,回了影视城。
彦德估计是怕他没看见,马路对面的车打开了前照灯,一闪一闪的,余末跑过马路,靠他这边的后车门咔一声打开了。
“跟同事处的怎么样?”彦德拧开保温瓶递给他。
余末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捂着嘴埋怨:“真难喝,你怎么不提醒一声?”
彦德乐道:“提醒了你还会喝?这几天流感,戴女士特意秘方炮制的苦茶。问你话儿呢,怎么样?”
余末拧紧盖子,苦恼的摇摇头,“不怎么样,我好像不怎么讨人喜欢。”
彦德接过杯子拧开直接喝了一口,苦的狠狠砸吧几下嘴,“哎呀,确实难喝……那边的监制我挺熟,要不我找他说说?”
“你教我怎么讨好别人更正经。”余末半真半假的说。
彦德偏着头看了他足有十秒钟,才恨铁不成钢的说:“这些用不着你学,讨好我就够了!”
余末也盯着他,四道视线在空中无声的过着电,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是吵架的前奏。
余末上初三的时候,因为成绩差影响升学率,老师没少给他脸色,因为初二的时候班主任找彦德谈了一次,大概的意思是想让家长带余末去医院测个智商,然后开个证明,这样余末的成绩就不用往上报抄,老师和家长双方都能松口气。彦德当时就拒绝了,还舌战群儒似的把老师给奚落了一顿。
初三下半学期,余末放学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彦德没问他,选了一天卡着快下晚自习的时间直接杀去了学校,看到的是,下课铃响之后,全班同学一窝蜂的涌出教室,余末一个人留在教室里捡地上的纸屑打扫卫生。
彦德那次是真气疯了,把余末拎出来,直接踹开了办公室的大门,闹得惊动了全校,第二天还上了报,没过几天那位班主任就被调到了郊区学校。
那也是余末和彦德第一次吵架,还把太后娘娘给惊动了,连夜赶过来把余末接走,才平息了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
彦德一直觉得挺纳闷的就是余末红着脸冲他吼:“你都答应我瞒着老师你的身份,为什么要等到我快毕业的又来闹这出!”
“你以为我想?自个被人欺负了自个不知道,你蠢吧!!!”
“我就是蠢啊,你今天才知道?我成绩不好拖后腿,我心里难受啊,就想干点什么让同学们安心备考,老师这些天还表扬我了,现在都被你毁了……”
他脑子笨,嘴也笨,就小心翼翼的用最笨的方法讨好同学和老师,彦德不愿意回想当时灭了灯的教师里弯腰捡垃圾的蠢小子落寞的样子,也不愿意设身处地的去体会余末干这些事的想法,因为一旦去想,他心里头就疼。
他没法让余末的智商突升,也没法接受别人看他的异样眼光,于是就跟老母鸡似的变着法护着他,这样余末听不到那些残忍的话语,他也听不到。
车轮碾过一块碎石,整个车身晃了一下,余末像是被颠醒了一样,突然说:“你也不能陪我一辈子。”
彦德盯着他,一句“怎么就不行了”还没说出口,余末抹了把脸,声音从指缝中挤出来:“你马上要结婚了,将来还会有小孩,继续让你照顾我,在小侄子和嫂子面前我都抬不起头来。”说完放下捂着脸的手,自认为很幽默的笑了两声。
司机倒是被逗笑了,余末见缝插针的扒到前座上,问:“王叔叔,你说是不?”
王叔以前是跟着老彦的,后来彦德接手公司,他就跟着彦德,在彦家干了十几年了。他笑着看了余末一眼,呵呵一笑,叹道:“末末这是着急当叔叔了吧,长大了,嗯,长大了。”
彦德被这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搅得没了脾气,拎着余末的后领把他扯回后座墩好,“听着,只教你一次,下次要让我看到你被别人欺负不知道还回去,就等着被小侄子笑话吧。”
余末认真的看着他,点点头。
“少说话,多做事,不卑微,不奉承,就谨记这四条,保证你混得风生水起。”彦德感觉自己也算是个扯淡的天才。
“哦。”余末若有所思的说:“我是不是话太多了,不招人喜欢。”
彦德心里在哀嚎,他最怕的就是余末不说话,要跟当年受了刺激那样,这些年的努力就特么全白费了。
“怎么会?”彦德道:“熟人生巧嘛,你越不说话越不会说,我说的‘少说话’是指少说真话,你可别曲解了我的意思。”
余末犹豫着,想起刚才丁香被气得发青的脸,很是挫败:“可是……我嘴有点贱,活到这个岁数都没交到一个朋友。”
“很显然,你是典型的帅到没朋友。”彦德将扯淡进行到底,“别可是了,想什么说什么,多说废话,少说真话。”拍拍他的脑袋,“知道了么?”
“哦。”余末懵懂的应着,想起了什么,忙偏头看着彦德,“我想和剧组的人一样,一起开工,一起收工,一起吃盒饭,盒饭的菜很好的,每人还有一个鸡大锤。”
“你的意思是让我不再送午餐了?”
余末想了想,说:“零食还是要的,跟今天一样准备一袋子就行,对了,还是榛子巧克力好吃。”
“比利时那个?”
“嗯。”
“你还真会挑,行吧。”
回家吃完饭,余末拿着手机去泡澡,平时跟戴女士通电话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今天太晚了,只能趁洗澡的时候打电话。
彦德放下书看了看时间,准备去浴室敲门叫余末快点洗,才起身,手机就响了。
“余末上班是不是挺累啊?”戴女士在电话里问。
“还行吧。”彦德提醒道:“您别去探班啊,省的他不自在。”
“我知道,你去浴室看看吧,用浴巾把他包起来,跟我聊着聊着睡着了,别着凉了才好。”
“睡着了?”彦德大步往外走,在二楼走廊叫了声张伯,戴女士喂了几声,说:“叫张伯干嘛啊?他哪有那个劲儿把余末弄起来?”
彦德哽了一下,无奈的说:“您操心也操得太多了吧,这么大人还让人抱啊?我去敲门让他自己起来。”
戴女士埋怨道:“在浴缸里睡觉最容易着凉你又不是不知道,又不是没抱过,你俩以前还一块泡澡呢……”
彦德打断戴女士:“行了不聊了,您早点休息吧。”
挂掉电话,站在浴室门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半晌才推开浴室门,余末果然泡在浴缸里歪着脑袋睡得正香。
刚把他带回家那会,余末对能够把整个人泡在水里的浴缸很感兴趣,有次泡澡睡着了差点被淹死。这事彦德没跟戴女士说,否则戴女士又会找诸多他不适合带孩子的借口要求把余末送大宅去。
后来只要是泡澡,彦德就跟他一块泡,为此还把原先单人的换成了双人浴缸。
浴缸开了恒温,着凉倒是不会,可能是图省事,水只放了半缸,齐胸泡着。余末属于肉脸,稍微长点肉绝对是首先体现在脸上,身上倒不是很肉感,充其量就是圆润点,很好……摸。
可能是浴室里水汽重,至进来起,彦德就觉得脑仁隐隐发胀,眼球也有那么点往外凸的意思,其实如果没发生那次的糟心事儿,让他帮余末洗澡擦身同给小狗洗澡没任何区别。
彦德想推他两下,伸出的手在余末肩膀边迟疑了足足一分钟,说实话这样犹豫的举动发生在自己身上,挺稀奇的,这也是他一直回避余末的原因之一。
余末懵懂晚熟,又过分依赖他,如果不打破原先的相处模式,能相安无事在一起跟家人一样,是最好的结局,然而有些事的发生,完全不受控制,余末不懂事,自己却不能由着性子乱来。
他能懂什么喜不喜欢?懂什么同性忌讳?
那一次余末没推开他,也只是因为太过信赖和依赖。
门口传来张伯的声音:“少爷,晚上别喝红茶了,跟末末一起喝杯牛奶再睡吧。”
彦德回神,手指最终没有落到余末肩膀上,他起身出了浴室:“好,我去热牛奶,你去叫他别睡了,等会把牛奶给他。”
彦德热好牛奶,余末已经被张伯叫醒了,自己擦好身子穿上睡衣回了房间,彦德递了一杯牛奶给张伯,自己拿了一杯坐在厨房门口的吧台边喝。
沙发上放着一个双肩包,是张伯找出来的,他上大学时方便背着书用的,这会找出来是给余末用,省的拎着袋子麻烦,只不过余末是用来装零食。
彦德洗了牛奶杯子,去沙发边拿起书包检查,没有破损,跟新的一样,又拿过余末拎回来的袋子把东西往书包里倒腾,零食都吃完了,带去的两个保温杯也没记得揣回来,有一本厚册子,是余末的明星集邮册。
——明星集邮册。
这是蠢小子自己说的,彦德拿他的天真无邪简直没办法,想起来就好笑。他翻开本子,每隔三页就夹了一张明星签名照,还有一些明信片和电影周边之类的小玩意,翻到最后,页面上只用水性笔写了标题:丁香。却没见签名照。
彦德摇摇头,合上本子,看来余末果然没有讨到女神的喜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