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亚特]墨涅拉奥斯之战》鸽苏拉

12、第十一幕 墨涅拉奥斯被蛇咬（半更）

　　[风神利普斯一路相送，阿尔戈斯人的弯船在海面航行，像光在空中穿行一样平稳。船队停靠在克律塞岛。因为曾有预言这样流传：只有向克律塞女神献祭，阿尔戈斯人才能攻下王城克洛伊。伟大的宙斯的儿子，闻名遐迩的英雄赫拉克勒斯，也曾在这个祭坛上祭奠酒水。他的朋友菲罗克忒忒斯知道这处所在，于是船队的首领们纷下船只，跟随菲罗克忒忒斯的脚步，踏上了这荒芜的岛屿。]

　　自从知道你脱离险境，冥府的大门已向你关闭，阿喀琉斯的担忧与愧疚便统统化作了怨气。
　　一行英雄劈开荆棘，穿过林中那多刺的灌木，你若走在最前面，他便退到最后去；你若走在左右边，他便挪到最左边。当你回首把他望，明明是抿着嘴一脸严肃地直视着前方，却在装作无知无觉之时，突然轻“哼”一声将脸扭到一边，忍不住一脸愤愤然地装作看旁的风景。

　　“……”

　　你将手搭在兄长阿伽门农的肩上，对他耳语一番，继而放慢脚步，像英雄队伍的侧后方走去。阿喀琉斯双手抱胸，目视前方不愿看你：

　　“有人把事情藏在心里，嘴里说另外一件事情，
　　在我看来像冥王的大门那样可恨。”

　　“人的心就像一座花园，你看到可芬芳的花朵，
　　不要忘了下面的甲虫、败叶和泥土。”你沉静地回答。

　　“这花朵之下，可是为了将爱它的美的人吞没的沼泽？”
　　阿喀琉斯道，“这个世界上美德的种类像沙子一样多，
　　实践美德的人却像珍珠一样少。墨涅拉奥斯，
　　即使是我，也私心向着我的朋友，而不得不眼看着
　　少女被斯提克斯河流淹没。然而我但愿牺牲自己，
　　也绝不诱骗一个安宁生活着的少女，诱骗她踏入危险的陷阱——
　　可你使我被迫卷入了这项不荣誉的、卑劣的阴谋。
　　你知道那镌刻在蜡板上的欺骗少女的文字，
　　你眼看着伊菲革涅亚踏上人牲的祭坛。是你，而不是捉弄人的命运，
　　在这可怜而无辜的弱小生命的头上，撒下了悲惨厄运的罗网。
　　墨涅拉奥斯，是不是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你的心？
　　为什么它可以如此坚硬，好像是敲碎了冰，
　　从冬天的河水里打捞上来的黑沉的铁呢？”

　　这并非厌恨的指责，而是痛心的责问，使这质问者反而面色苍白了。
　　就好像是被欺骗了感情的少女，越是明白真相，心的裂口也越剧痛。

　　阿喀琉斯些许绝望地道：

　　“墨涅拉奥斯，我们的心并不相同。”

　　是，你和阿喀琉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当你在与阿伽门农逃亡的旅程中，向热情而善良的农妇吐露遭遇，
　　这坦诚所换来的是堤厄斯忒斯和埃癸斯托斯遣派来的杀手的埋伏。

　　那曾端上温热羊奶的双手，倏然间便为你们打开了潘多拉的厄运之盒。

　　你并不怨恨，因为无力的心本就无法接受，沉重的真实。
　　是你错误的判断，转动了那插在锁孔里的邪恶的钥匙。

　　你本是寡言，后来保持缄默。
　　因为言语总是泄露秘密、制造争端、带来误解。

　　言语不再是为了解释或者传达，它永不先行于行动，而仅作为行动的随从。
　　即使是对你的兄长阿伽门农你也保留你的心声。

　　因为石子投入湖中，湖水并不只是多了一颗石子，还有无数的波澜。

　　“你走吧，墨涅拉奥斯。”阿喀琉斯说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为你去往克洛伊的城门下，去为他们的战士带来死亡。即使你轻视了我的友谊，我也遵守许下的承诺——不必用你的心来衡量我的心，勉强作出违心的忏悔。”

　　“我的心中并没有忏悔。”
　　你回答道——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事，明知道求不到完满，也还是要去执行。
　　为了海伦，你要发起战争；为了发起战争，你要伊菲革涅亚的血。

　　自私吗？

　　可是指责你为了海伦而发起战争为自私的人，同样会因你身为丈夫却在妻子被抢走之后毫无作为而耻笑你的无能。

　　这自私并不引起你的愧疚。

　　人活着本来就不只是为了他人的公义。

　　“……阿喀琉斯，你为什么不看着我？”
　　你的目光垂落，注视着少年的侧容。
　　从前他还没到你胸口高，现在却几乎与你比肩。

　　阿喀琉斯微微战栗，唇色也变得苍白。
　　像是有一片微弱的曙光，向着他英俊而美丽的容貌
　　洒落了夕阳的忧郁。
　　他抬起眼帘，目光聚亮，连他的眼睫毛，都浸在怨恨的光里。
　　但他仍旧避开了你的双眼。

　　因为他知道这双眼对他有着不同寻常的魔力。
　　他抿紧嘴唇，装出无所畏惧的样子，匆促地看了你一眼——

　　像是努力张开狮鬃威吓比他更为庞大的野兽的幼小狮子，倔强又脆弱。

　　他的嘴唇在轻轻地说着：“走开。”
　　闪光的眼睛却在这样埋怨着：为什么不请求我的原谅？
　　为什么不来解释？为什么还不哄我？

　　你看着阿喀琉斯——

　　这个所有的爱憎喜恶都分明地在脸色显现的少年，
　　还是像从前一样一眼就能叫人看清，
　　像是闪光的小溪底部的鹅卵石那样清晰；
　　他的心是向着天空的喷泉似的清澈和激烈。

　　而你有意掩饰你的内心，因为一颗心若是过于冷酷，就使多数人反感。
　　但你无意于去装作一个友善之人，你最后看了阿喀琉斯一眼，
　　准备转身离去，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从灌木丛中箭一般射出一条
　　带花纹和斑点的楔脑的蛇，战士的神经像弓弦一般敏锐绷紧，
　　骨节修长的有力右手，比思维更快地探出，有如鸣雷的宙斯投掷出的闪电，
　　猛然抓住了这根扑向阿喀琉斯的毒物——
　　不知不觉已经临近女神的祭坛，这条毒蛇正在此守卫。

　　你闷哼一声，因为这蛇长颈抻伸，一口咬在了右腿内侧，将毒液注入；
　　你捏住蛇头——若这蛇不是神的爬虫，必然头骨也化为齑粉——将其甩脱出去。

　　毒血从獠牙制造的圆孔中涌出，黑色的晕眩爬上了你的眼睛。

　　“墨涅！”

　　阿伽门农首先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虽然他走在队伍的前方，与英雄言笑晏晏，
　　但心并没有离开他的弟弟墨涅拉奥斯。看到软靠着阿喀琉斯臂膀的你，未来得及收束笑容的
　　阿伽门农神情显得那般可怖，他几步来到你的面前，顾不上慌乱失措的阿喀琉斯，
　　单膝跪在你的面前，忘记了王者应当保持的尊荣，急切于动手解开那发亮的腰带，
　　里面的围裙和打铜铁的匠人精心制造出来的布带。

　　他看见那锐利的毒牙制造的伤口汨着腐臭的黑血，脸色肃然，眉心焦虑，
　　埋脸去吮吸那伤口里的毒血，他的神情还保持着威严的冷峻，但举止未免失了王的风度——

　　竟至于忘了传令去唤留待弯船的军医。

　　你想要阻止你的兄长，但黑暗已经罩住了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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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米豆丸！的地雷【我终于更新啦】
在希腊悲剧《菲罗克忒忒斯》里，是菲洛克忒忒斯被蛇咬了，后来因为老是□□伤口太臭被抛弃在一座无名的岛屿。在这里其实是想更好地表现阿喀琉斯和墨涅拉奥斯的性格，两个人之间的差别与共同点，阿喀琉斯这样的性格会喜欢墨涅当然不是眼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