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紫云]四季》飞行邮差

3、秋觞

　　秋风萧瑟，红叶满庭，天高楼空最伤时，莫要独酌倚高阁。
　　风卷华叶，过了扶栏，无声落于群裾。女子弯腰拾起，顺手一放，便见叶儿打着旋，掠过那人眼角边。
　　紫英倚着围栏，一手托腮望着遍山红叶，一手拿着浅杯，斟着一抹陈酿。
　　秋风捋得酒面阵阵波纹，紫英只是放于唇边抿抿，不喝，却一脸醉意。
　　“梦璃”上前，伸手拿过酒杯，一洒，爽秋特有的干燥气息，渐入鼻息。
　　紫英望着那酒成弧，在风中散落，只觉眼中一涩。
　　酒未到，泪已成干。

　　“紫英，我要娶菱纱，我想和她永远在一起。”天河对着紫英，说着，脸上些许绯红。
　　紫英耳边红叶摇摆不定，心下已冷却一片。
　　娶她？娶她有何用？她阳寿将尽已是天命难违，就算你娶她，又能守几多时日？
　　“好的，我知道了。我帮你准备。”
　　紫英不知自己如何说出这句话，冷静得如不着痕迹的秋风。
　　其实只是个简单的婚礼。
　　菱纱只头上插了个发簪，被红烛映红了朱颜，却娇媚万分。
　　紫英知道，那发簪是天河挑的，所含之意，绫罗万千都难比。

　　菱纱睁开眼，屋内昏暗，也不知是晨是夜，犹自起身，冰凉便漫上四肢。
　　菱纱赶忙裹起厚被，见屋内长旺的炉火已暗。刚要开口唤天河，却听得屋门外一阵低喃。
　　搓搓手，动动脚，让僵硬散去些。菱纱裹着被子挪到窗前，偏偏头，便见天河坐在屋门外，双目已不能见物，却仍呆望空中华叶纷飞。
　　云薄天高，看得远了，却望不尽。想得多了，却念难停。
　　天河嘟囔一声：“紫英，你去哪了？”
　　菱纱心中一紧，推门出去，一把抱住天河，被褥盖在两人身上。
　　天河惊得回头：“菱纱！起来了？怎么出来了？很冷。”
　　菱纱在天河脖颈蹭了蹭，脸上苦笑，嘴上却调侃：“傻瓜。当年你在思返谷，也是这般傻傻地呆望吗？”

　　夜空拉下垂帘，晚风一起，便如琼华这般四季如春，也要凉人肌肤。
　　紫英步到思返谷口，便见一红衣身影，偷偷摸摸地要入谷。
　　紫英清咳一声，对方立刻背一挺，颤颤地回过身，脸上笑得心虚。
　　“哎呀，是小紫英啊！这么晚了出来赏月？”
　　菱纱把什么往身后一藏，却仍被紫英看见。
　　“云天河被谴思返谷思过，你还偷偷给他送食！”
　　菱纱见避不过，干脆一仰头，愤愤道：“大不了跟他一起思返思返。本来就是我们俩一起闯的祸，那傻瓜硬要一个人撑。而且，说是思返，又不是斋戒，干嘛不给吃饭？”
　　紫英被哽得一时语塞，碍着“师叔”的威严，便一甩袖：“多说无益！你速速回房！”
　　菱纱还想辩，但看紫英的样子，就算自己辩倒了他，他也不会退让。
　　垂头丧气地从紫英身边走过，突然灵光一闪，将布包塞到紫英怀中：“小紫英！这个给你！是梦璃做的肉包子，可好吃了！”
　　“不用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本来做给天河的，你不让送，难道要我们两个女孩子解决？胖死你负责！”
　　菱纱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布包死劲一塞，一溜烟跑个没影。
　　紫英开口已是唤不回，手中布包隐隐透出热量，夜风一吹，更觉舒服。
　　四下望望，紫英定了定神，皱着眉，百般不愿地步入思返谷。

　　紫英看着“梦璃”，伸手要回酒杯，却见“梦璃”摇头，指便要拂到琴上。
　　“别弹！”
　　紫英大叫一声，梦璃吓得指颤，琴弦一拨，发出清响。本不成调，听来犹伤。
　　紫英听着那音在阁中绕梁千回，渐渐被风打散，手覆在眼上，干笑。
　　“愁到尽头莫听幺弦，伤到深处莫上高楼。心落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网缚却只独一人。东窗未白孤灯灭，举杯夜酌，影没乌夜形难辨。”
　　紫英拿起酒壶，伸出围栏，倾倒出汩汩酒水。
　　凉风渗入酒香，竟也醉了三分。

　　天河往炉里添了柴，拨弄得炉火旺盛，顿时整间屋亮堂起来。
　　菱纱尽量往炉边靠，虽仍感不到半分温暖，却还是舒心地笑起来。
　　“天河，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
　　“我小时候？”天河想了想，“就是每天练练剑，打打野猪，烤烤肉。有时候爹会给我讲故事，讲从前有只小猴子，遇上一只霸道的大狮子，因为猴子很聪明，狮子喜欢他，硬要把他留在身边，可是狮子老想着霸占那座最高最高的山，猴子怕高，就只好离开了……”
　　菱纱早阴了一张脸，忙不迭地打断：“什么狮子猴子的？怪不得你傻成这样！”
　　“可是……我小时候真的……”天河突然拍了下脑袋，兴奋得红了脸，“菱纱！我小时候见过神仙！”
　　“神仙？”
　　“对！神仙！他口中一念，便有风吹起来。他头发长长软软，长得漂亮。说话清清亮亮，很是好听。而且他懂得很多，人又好……”
　　菱纱看着天河，说得手舞足蹈，幸福漫溢，不禁勾起唇角。
　　“天河，那神仙可是像紫英？”
　　天河愣愣地张张嘴，半天无话。屋内炉火噼啪，听得菱纱长叹一声。
　　“傻瓜，你们两个大傻瓜。”

　　空空的酒壶在阁楼上骨碌碌地滚着，梦璃拾起酒壶，擦掉上面粘的洗尘，回身便见紫英又掏出那书签，伸手入风中。
　　薄薄一叶，在风中瑟瑟发抖，几欲脱手而出，与空中华叶飞往远处。
　　“梦璃”盯着紫英的手指，心提到嗓子眼。
　　紫英两指捏着书签，看那压花红艳不减，叹了一声，笑了一声，又握紧。
　　“想醉，却不能喝酒。想忘，却不忍舍弃。慕容紫英，你犹犹豫豫，如何是好？”

　　刚进思返谷，便见天河背对着自己，盘腿而坐，头却一点一点地要钓鱼。
　　紫英轻轻上前，弯身看着天河熟睡的脸，虽轮廓清晰，但那睡着时的表情，仍是未变。似乎还是那般安详，似乎还是会流下泪，唤一声“娘”。
　　紫英看得出神，却见天河的鼻翼动了动，嘟囔一声睁开眼：“好香啊——”
　　紫英忙站起身，厉声道：“云天河！让你到思返谷静思悔过，你却打瞌睡！我看你是不想出去了！”
　　天河刚睡醒的迷糊全被吓到九霄云外：“师叔……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一直好好地坐着，可是……天黑了，我就睡着了……其实我本来睡不着的，因为肚子很饿，可是……咦？师叔，你拿了什么？好香！”
　　天河说着就拼命探着鼻子嗅，眼看整张脸就要埋进紫英怀里，紫英心中一阵乱跳，忙将布包推给天河。
　　“梦璃做的肉包！你快吃了，继续思过！”
　　天河欢天喜地地一把将肉包塞个满口，完全没听紫英说些什么。
　　紫英见他两腮鼓鼓，脸上表情不禁软了：“我明天去跟元越师兄说情，让你早点出来。这之前，你便收敛点。”
　　“师叔，我不过是用他地里的枯草烤红薯，为什么他那么生气？”
　　“枯草？那是‘百足死僵’，就是要枯后才是精华之时。此草二十年方长成，五十年才枯萎，便被你一烧，烧个干净。”
　　天河咽下最后一口肉包，眉皱眼垂，紫英以他有悔意，却未料天河看看空空如也的布包，不好意思地往草地上抹抹手上的油。
　　“师叔，对不起，都让我吃了。你都没吃……”

　　秋风掠过紫英的唇角，微微上翘。
　　紫英将书签收入怀中，望着一直连到天边的红叶：“怪我太傻，我能怨谁？”

　　纷纷坠叶飘香彻，
　　心难静，意难碎。
　　酒尽琴眠玉楼空，
　　梦里翻红乱迷梦。
　　秋茫苍凉，红叶胜火，
　　近在咫尺却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