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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冬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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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顶,蒙泽天恩,四季如春,山下太一仙境,一山占尽四季。山分四层,山顶一层便是冬。
盈盈飘雪末,层层结深雪,片片挂冰棱,本是寂静雪景的太一仙境顶层,却被欢笑声抖落树丫积雪。
“呼”地飞过一个雪球,少年的笑声惊吓了雪兔。
“臭野人!你玩疯了?”
菱纱抖落衣上的雪,再拍头,一层雪白,气得跺脚。
天河从隐蔽的雪堆后探出头:“打雪仗,就要认认真真才好玩……哎哟!”
话音未落,天河后脑便爆了一团雪球。回头,便见梦璃不知何时绕到了后方,正笑得弯腰。
菱纱欢叫地又抓了几个雪球:“好梦璃!我们前后夹击!看他还嚣张!”
“好~~”梦璃纤纤玉指,捏着雪球更显白净,“云公子,还不快跑?”
梦璃的脸因运动而泛起微红,天河一时看呆,菱纱趁机连砸了两个雪球,天河才红了脸,赶紧躲避。
天河本就跑惯山岭,没几步便与两名少女拉开距离,闪身到松树后,快速做起雪球。
菱纱急急奔到,天河心念“刚好”。
“菱纱!看招!”
天河手上的雪球飞出,菱纱一笑,往旁边一闪,轻松避过。菱纱正要嘲笑天河的轻敌,顺便炫耀炫耀自己身轻如燕,再顺便反击,却听得身后一阵闷响,接着便是梦璃发出的轻声惊叹。
菱纱咽了口口水,回身面对紫英阴着一张脸,发丝上还挂着点点雪末。
天河逃也不是,躲也不能,只好老老实实地走过来,看看紫英的脸色,一边将菱纱挡在身后,一边低低地道:“师叔……”
“你还记得我这个师叔?”紫英声音一凌,天河紧跟着一颤,“你们不潜心背诵心法,安坐修心,跑这胡闹!可还把我这师叔放在眼里?”
菱纱见天河被骂得一楞一楞,还不还口,气得叉腰跳出来:“反正小紫英你也没教我们什么!定是掌门小气,不让你教我们!背那些条条框框干嘛?我们是来学本事的,不是上私塾考状元的!我们跑来散散心,又不是来撒野,干嘛发这么大火?你瞧这大好景色,落琼华边上都被糟蹋了。”
掌门自吩咐不许教这三人上层功夫,紫英心中本就虚了半分,被菱纱这么一顿狂轰滥炸,奈何他有理有据,也一时词穷。
天河扯扯菱纱,拍拍她的肩,菱纱知天河不愿起冲突,便愤愤地噘着嘴,双手环在胸前,不再看紫英。
“对不起。”天河正对紫英,脸上带着少许愧疚,伸手拨落粘在紫英发丝上的雪,“对不起,紫英……”
室内传来巨大的声响,将紫英惊醒。黑漆漆的剑冢,只有铸剑炉的火光摇曳,窗外风声呼啸,吹得墙上虚影晃动。
紫英摇摇头,将梦中天河模糊的面容晃掉,眼睛在昏暗中搜寻,便见“梦璃”一张焦急的脸。
“梦璃”发丝散乱,一张精致的脸挂满风霜,双眼通红,手掌冰凉,当真狼狈不堪。
冬季的暴风雪狂啸着灌入满室嘶吼,散乱的光映照着“梦璃”混乱的比划。
紫英登时明白——天河出事了!
青鸾峰陷于风雪之中,劈天盖地的鹅毛大雪,被寒冷的北风挟裹着,像利刃般切割,像石块般碰撞。
天河坐在炉火旁,手上捧着“梦璃”沏的热茶。掌中有着不同于屋外的充实温暖,似乎那肆虐的风雪也隔绝于另一世界。
“梦璃”不会说话,在这过于冷清的冬夜,便只能拂着怀中的箜篌,尽量填补这木屋不大的空间。可“梦璃”知道,即使炉火再旺,即使琴音不绝,也填补不了其中一个角落。那个角落只有一个人才能填补,那个角落是属于那个人的。
天河突然按住梦璃的手,侧耳向屋外:“梦璃,你听到什么吗?”
“梦璃”学着天河的样,倾听屋外声响,只有如猛兽的风雪声。
“低低的……好像在哭……”天河猛地站起来,“是菱纱!是菱纱在哭!”
天河奔向屋门,“梦璃”伸手去阻,屋门大开,风雪扑面,硬是将她逼回屋内。天河一头扎入风雪内,奔向屋前的坟。
冬夜漆黑一片,白色的雪花如割裂夜幕的尖刀,闪着寒光,只照得寸寸冰凉。“梦璃”扶着门框,手半遮着脸,遮不住那肆虐的风雪。
不远处,可见夜中一条蓝色幽光,如水淡化,如晶闪耀,在风雪中竟似瑟缩颤动,细细听去,便闻嘤嘤哭声。声声钻心,苦寒难尽。
“梦璃”顶着风雪,靠到坟边,手搭在天河身上,轻轻推推。
天河单膝跪在坟前,一手握着望舒剑柄,一手拂掉墓碑上的雪,话音怜惜:“菱纱,你在哭吗?你寂寞是吗?风雪太大你害怕是吗?没关系,我陪着你。你不要哭了。”
“梦璃”拉住天河的手,边扯边摇头,却被天河轻轻推开。
“梦璃,你回屋里吧。我在这陪菱纱。”
“梦璃”头摇得飞快,握住天河被风雪吹得发紫的手,见天河只是笑,只能落下泪来。
伸手抱住天河,想为他遮风挡雨,想为他驱寒取暖,却仍填不了那空掉的部分。
泪水划过被寒风吹得发红的脸,生痛。
紫英抱着天河,近乎撞进门来。环顾屋内,急急扯起床上的棉被,将天河牢牢裹住,却触到天河握在手上的望舒剑。
紫英伸手想拿掉,天河虽失了意识,却撰得死紧,望舒的寒气沿着手臂结了一层薄霜。紫英不禁想破口大骂,终是忍住,按住天河手上穴位,逼那五指松劲。望舒刚落于地上,紫英便将天河连人带被褥整个抱到炉火边,不停地往火里扔柴,火舌已小,被他这般急躁地扔入柴火,挣扎着便要熄灭。
紫英拿起拨火棍,乱拨一通,直搅得火苗微弱如星。梦璃赶忙抢过,把过多的木柴拨出,一遍一遍地扇着风,让火苗渐渐旺盛。
火光映着紫英的脸,风雪中御剑,失了全部脸色,比幽魂还要苍白上几分。
呆呆望着炉火,紫英哑着嗓子道:“去烧些水。”
“梦璃”还未动作,紫英便站起来,裹着天河的棉被落了一角,他又飞快坐下,一时间手足无措。
“梦璃”叹了口气,握握紫英冻得发紫的手。“梦璃”的眼一直看到紫英心里,平复了急躁,安慰了担忧。
紫英的手指抽动了一下,深吸口气,声调又是理智的慕容紫英:“梦璃,你到屋外弄些雪,放火上烧热水。我来照顾天河。”
“梦璃”笑得温和,似三月融化的雪水。点点头,起身拎了木桶,小心打开条门缝,钻了出去。
紫英将天河抱到床上,细细地裹好,将炉火拨得更旺,又摸摸天河的脸,仍是惊人的冰凉。
“你怎么……那么傻?”紫英声音发颤,不禁顿了顿,待得平复,又缓缓道,“菱纱怎可能会让你冰天雪地地跪在她坟前?菱纱待你最好,你难道不记得?菱纱最是疼你,你难道不记得?”
天河僵硬的脸,让紫英哽下抱怨。慢慢拂上那脸,细细地拂着眉,掠过眼帘,触上冰冷的鼻,颤颤探着鼻息,飞快地缩回。紫英只觉身上失了力,伏到天河身上,捧着他的双颊,手颤得不知该如何动作,脸缓缓靠近,像要触上易碎的珍宝般,吻上那唇。
冷冷的,像冰棱。略微僵硬的,如草叶。
天河听得有人唤他,睁开眼,四周都是发着蓝光的冰块,冰上映着他的样子,矮矮的、小小的,便是5、6岁模样。
天河看向身下,发现自己趴在冰棺上,棺上放的花散成一片。
“娘?”
天河把花拨到一旁,脸贴在棺盖上,仍是看不清棺内人的面容。眼睛酸酸的,有什么重重地就要落下来。天河慌忙用衣袖擦了好几遍眼,眼睛被擦得又红又痛,朦朦胧胧,似乎看见不远处站着个人影。
“爹?”天河站起来,却见那人影往后退了一步,“爹!是爹吗?”
人影转过身,跑了起来,天河拔腿便追。
追过弯弯曲曲的山洞,跑出洞口,奔在密密层层的林叶间。
天河渐渐看清那身影也是小小的,不像大人,可跑得却飞快,怎么也追不上。
天河追得气喘吁吁,忍不住叫道:“等等我!”
人影猛然一闪,凭空消失,天河正惊,却见刚才还长得密不透风的树丛尽数退去,云朵赫然映得一片苍白,山风一吹,天河便身在半空,脚下是无底的悬崖。
天河胡乱挥舞手脚,腾空的感觉顿时消失,整个人往下落去。
本应失声尖叫,可心中却踏实异常。比脚踩着大地,嗅着草叶清香还要踏实。
神仙,就要来了。
天河不自觉地笑起来,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扑了下来。乌黑的头发像三月的蝶,飞得活脱。指尖运起的水灵如盛夏的泉水,清凉晶莹。
天河觉得身子被轻轻托起,一股淡淡的暖流从指尖蔓延,然后身下柔软,陷入无边的花海中。
紫英感到怀中的人动了一下。那动作细微,不易察觉,像要破壳的雏鸟,尝试着动作。
紫英更抱紧天河,几乎将他的头按入胸口。渐渐的,能感到胸前有细细的瘙痒,是呼吸的起伏。
紫英鼓足勇气,唤了一声:“天河?”
一头碎发的脑袋随着这声唤动了动,仰起脸,虽双目失明,还是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紫英……”
“觉得怎样?还冷吗?有没有哪里痛?”
紫英一连串地问,天河一一摇头,末了,竟笑起来。
紫英见天河无恙,心下便松口气,见他笑,不由得皱起眉来。
“刚从鬼门逛转了一圈,不好好反省,笑什么?”
天河动了动身子,伸出手,用指尖卷起紫英的发丝,打了个小卷,轻轻一弹,又滑顺得垂下。
紫英被天河弄得莫名:“天河……你这是做何?”
话音刚落,脸便被天河的双手覆住。长年握弓的手,带着一丝粗糙的茧,滑过脸上,有痒痒的触感。
天河摸着紫英的眉眼,勾出他的鼻梁,滑过脸廓。
“紫英……你可是神仙?”
心中被触了一下,被那长年贴着心口放的一片细薄。心中被烫了一下,被那经年不减红艳的涅磐之火。
紫英将头埋入天河肩头,鼻尖上的冰凉触着那软软的发梢。
花如烟,
情难托,
恨是当年情难过,
梦中独酌月常亏,
若未相见何此过。
流年过,
思难舍,
叹是终年意茫茫,
回眸仍见春满园,
相思早成蜜甘甜。
“紫英,你是神仙吗?”
“不是,我不是。”
“紫英,春天来的时候,我再去找花。你喜欢什么花?”
“……凤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