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紫云]四季》飞行邮差

2、逢夏

　　又是一季炎夏。岸边垂柳无风，聊懒而立。树干鸣蝉燥热，知了不绝。湖上骊歌船舫，琴音不减。
　　夏风吹吹停停，裹了过重的暑气，扬不起半缕清凉。
　　岸边柳荫处，立着一白衣蓝衫的少年，乌发明目，水边一立，镜湖也起波澜。
　　若有画师见此景，定叹一声“雅致”。
　　可少年心中却无赏景之兴。抿唇静思，伸手入怀，掏出一书签，定睛看着上面的压花。
　　丝丝花瓣脉络，映入眼帘，在脑中化作千绦万絮。

　　夜空高悬月，星宿布夏夜。紫英御剑而飞，盛夏夜晚的凉风吹鼓他的白袖，翻飞他的乌发。
　　远远便望见那青鸾峰，虽不是直上云霄的巍峨，却有藏云不见深处的幽静。赫然便是当年的那山。
　　紫英心中一阵激荡，身子微微下压，剑又更快几分。
　　眼下便是巢湖，夜风荡起缕缕波纹，渔舟沉睡，岸边芦苇摇摆，应散发着淡淡潮味的水景，却混着妖类的腥臭。
　　一声震破耳膜的咆哮，紫英已看见岸边的妖群。
　　伸指一并，剑气凝聚，化作无数飞剑，瞬息将妖群团团围住。妖群惊得乱作一团，还未搞清剑从何处而来，白光闪现，一一被剑贯穿。悲鸣一片，均在炸开的气浪中化作烟尘。
　　飞剑盘旋，收至紫英脚下御剑，忽见一剑身裹蓝光，悠然悬于紫英面前。
　　通体透明，剑身剑柄浑然一体，阴冷之气散出，却不是诡异的戾气。
　　紫英铸剑多年，此等好剑第一次得见。感叹之余看向剑的主人，却是登时忘了呼吸。

　　年过一年，悠悠便是春。紫英长了三岁，如今已能御剑自如。
　　宗炼偏爱这徒儿，从紫英能抡起那把铸剑锤，便手把手地传授毕生绝学。紫英向来寡言，每每师徒铸剑，便只能听闻铁器叮当声。
　　一日，宗炼将矿石灵气注入长剑，抬身一看，却见紫英依窗而望，看的是春景。
　　“怎么？想出去玩？”
　　宗炼摸摸爱徒的头。毕竟是个孩子，玩心不泯。
　　紫英摇头，回过身，半晌，细声问道：“师公……三年前去的那座山，是……”
　　宗炼猛然皱起眉，按了一下紫英的肩：“紫英，不要问，也不要和任何人说。忘了那里。只要记得，我们均未去过。”
　　紫英自上山，便一直跟在宗炼身边，而宗炼皱眉，却是第一次见。
　　紫英本就聪敏，宗炼如此嘱咐，便不再问。
　　师公，我答应你不说，可我难答应你忘记。
　　手按在胸，触到那微微的薄片，凤凰涅磐的余热，散至全身。

　　少年一头乌色碎发，墨胜夜幕，双眼盛着月光，染着夜露，尤是水润。
　　像那泉中猫眼石。
　　紫英只觉一句话梗在喉，许是说不出，许是不知该如何说。
　　少年双瞳映出紫英的影，朗声问道：“你是神仙吗？”
　　紫英浑身一颤，恍惚间只觉四周景色随时间退去，那年坐在花田间的男童，正侧着脑袋问着同样的话。
　　少年身边的红衣少女叉着腰道：“笨！什么神仙！那是剑仙！”
　　少年搔搔后脑，“哦”了一声。
　　又抬头看向紫英，嘿嘿一笑：“剑仙真厉害！谢谢你！”
　　紫英心口的压花书签，突变得沉重异常。不禁按按胸口，开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你可是忘了我？

　　紫英看着湖中自己的倒影，脸上平静如常，心中已苦涩异常。
　　凤凰花只记思念，却不知思要成双。
　　年年苦思意如常，只念来年春归往。此心已是难变离，难料托寄已消觞。
　　“我不问，我自寻。寻遍座座山岭，得来的却是如此。”紫英轻声苦笑，“此等蠢事，我为何做得甘愿？”
　　夏风卷到湖边，滚入湖面，似被湖水清凉惊醒，急卷而上。干燥的浮沉扬起，袭上紫英。紫英伸手掩面，手一乱，书签滑出指缝，落入湖中，又被风一压，竟沉入水底。
　　紫英弯身想捡，手刚触到湖水，却又停住。
　　落了，散了，天意吧……就算是那凤凰花，也难违此意。
　　紫英站起，楞楞看着湖面，转身便走了。

　　少年奔至湖边，看着紫英已然远去的身影，张口想唤，抬了手，又作罢。
　　看向紫英方才看的湖面，突然坐下来，脱掉靴子。
　　紫衣少女怀抱箜篌，小步上前：“云公子，你要做何？”
　　“梦璃，我要下去捞点东西。”天河把毛皮坎肩脱下来，撩起裤腿，一手搭在岸上，伸脚探入湖中。
　　湖岸边积了淤泥，水位不深。天河小心踏着软绵绵的淤泥，手伸入湖水中，一点点往下，撩拨着水草，寻着不知为何的事物。
　　梦璃抱着天河的坎肩，一遍遍叮嘱：“小心啊！”
　　红衣少女猛冲过来，口中大叫：“云天河！你怎么能在这里捞鱼！快给我上来……”
　　天河被这声吼吓了一跳，还没听完菱纱的怒骂，便脚一滑，整个人落入湖内。
　　水花溅在梦璃身上，菱纱赶紧趴到岸边，伸头探向湖中漾起的涟漪。
　　两人一阵焦急慌乱，却见天河探出头来，举起手臂，手中握着一物。
　　“找到了！”

　　紫英没料到，竟能再次见到那人。
　　红衣少女拍着手：“剑仙！你又救了我们！”
　　紫英一脸不经意地看向少年，见他因被雷咒击中，一时半会四肢麻痹，只能跪在地上喘息。
　　抬手想施展水灵，指尖刚绕上蓝光，少年却站了起来。
　　“谢谢你。”少年从怀中掏出一物，脚似仍有些发麻，走得摇晃，“这个是你的吧？给你。”
　　摊在掌中的，便是那一扁书签，而那压花艳红胜若当年。宛若思念，年年增进，年年煎熬，竟不知减。
　　直直递到面前，紫英却不接。
　　是不敢接，还是不愿接？
　　“怎么了？你不要了吗？”少年眼中晃过疑惑，神采黯然。
　　“我……”
　　脑中记忆翻腾。混杂而上的是男童的脸，是他脸上的泪。消沉而下的是每春的遥盼，是日日的搜寻。
　　一身牵挂，一身重荷，均因这花！
　　紫英一阵无名气脑，手一甩：“不要了！扔了！”
　　少年的手怔怔地伸着，久久不知放下。
　　紫衣女子扯扯少年的衣袖，却见他仍是愣神。红衣女子倒是气得跳脚，一把夺过书签，甩臂抡圆了一抛。
　　“好！不要便不要！我帮你扔了！”
　　一道弧线划过，扯着紫英的视线消于草丛中。紫英觉心中一空，似有什么也随着那弧线，被抛向远处。

　　夏夜仍是清凉，紫英站立直望明月，身后是刚从禁地出来的三人。
　　天河低垂着头，那双眼透着小兽的警惕，生怕紫英大发脾气。梦璃走在最后，本就是个文静如水的女子，看不清心思深处。倒是菱纱，脸上笑颜不减，毫不介意犯了忌，被当场抓个现行。
　　紫英素来严于律己，现下这三人均是不服管之人，且个性鲜明，紫英也不想再责怪什么，背对三人，淡淡道：“回房去吧。”
　　一缕丝绦晃入眼帘，紫英一惊，退后半步，见菱纱手中拿着一剑穗。丝丝精细，缕缕光鲜，映入月光，形色流转，光耀百变。
　　“九龙缚丝剑穗！”
　　“果然识货！”菱纱将剑穗塞入紫英手中，“宝剑配英雄，香花配美人。这东西你用正合适。”
　　紫英正要推托，掌中本应柔软的剑穗却有微硬的触感。
　　看向红衣少女，那张秀脸上已是精灵古怪的笑，朱唇弯成好看的弧，双手握起紫英的手，紧了紧。
　　那坚硬的触感更加真切，方方正正，扁扁平平，棱角分明。握了这么多年，即使不看，也知是何物。
　　菱纱压低声音：“我没扔，现在还你。天河可是下湖捞得一身水，好意就被你那一句作践了，我可气不过。可是我见你日日下山寻找……算扯平了。”
　　紫英缓缓摊开掌，那抹红艳便从剑穗之间露出，心中满溢。
　　“明明就不忍弃，何必板着一张脸口是心非？”菱纱手拢在嘴边，“怎么？是定情信物？”
　　紫英手收起剑穗，脸上霎那的温和表情尽散：“……好了，通通回房去，若是错过明日早课，我定不轻饶！”
　　菱纱努起嘴：“凶巴巴的！”

　　艳阳天畔，
　　千山难觅，
　　梦回愁思。
　　手拈离花托相思，
　　叹无限、伤难见。
　　眠春花海初见时，
　　心已寄此。
　　春过夏来忽相见，
　　叹不识、难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