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紫云]四季》飞行邮差

1、眠春

　　暖至催花，
　　柳风拂绿，
　　千山漫过绿绒。
　　闲心静思，
　　蝶翩慵懒迷梦处。
　　雾催眠，
　　沉睡不知，
　　香拂面，
　　梦渐清澈。
　　缓缓眠春缓缓至，
　　纷纷骊歌声声和。

　　“紫英师叔！紫——英——师——叔——”
　　紫英被少女托得百里长的调惊醒，头一点，从支撑的手上一顿，只觉刚才脑中盘旋的蝴蝶幽幽散去翅粉。
　　手上的书卷在暖风中翻着页脚，紫英转看窗外，已是草长莺飞的季节。
　　“紫英师叔！”
　　少女气鼓鼓的脸庞凑上来，盖过窗外桃花灼灼。
　　紫英再次将视线落到字里行间：“璇玑，喧哗乱心，成何体统。”
　　璇玑被数落，先是不满，接着又笑跃眉梢：“紫英师叔，你看你看！好看吗？”
　　璇玑指着插在发髻上的花朵，红花簇拥，娇艳滴落，却在淡香缭绕，有离别凄苦之美。
　　“凤凰花啊……”
　　紫英只是如此感叹，璇玑失望地噘起嘴。
　　紫英不理会，转回书页间，却觉那凤凰花瓣化作羽翼，翩翩落至眼前，旋迷入瞳，往昔又至。

　　山风青郁，春至翻红，莺歌燕舞，飞絮蓬头。遥风直上三千尺，欲上玉殿却还留此间。
　　五岁的紫英环顾这清静幽寂，却淡定心尘的山，抬头看着身边的老者。
　　“宗炼师公，这是何处？”
　　宗炼双目遥望，穿过那密密层层的林叶，动了动苍白的眉，叹息脱口而出。
　　“紫英，你在这玩，师公去去便来。”
　　紫英牵着宗炼的手，没动。
　　宗炼看着这个早熟的徒儿，平日乖巧勤奋，最好读书铸剑，想他定不解何为“玩”。
　　“你在这山找找有没有矿石。”
　　紫英放开宗炼的手，点点头。

　　穿过只有兽道的树林，越过淙淙溪流，叶影处，一山洞现于眼前。
　　紫英探头入洞中，听山风呼啸灌入，似不深。常年陪着宗炼四处寻矿采石，紫英早已适应深洞的黑暗，此刻也不犹豫，迈步便入。
　　洞里钟乳悬挂，壁上盈盈光苔，紫英探视壁上有无矿石，渐渐深入，忽有亮光伴着丝丝寒气扑面而来。
　　紫英按了腰间匕首，转过岩壁，眼前豁然开朗，一石室冰玉寒兰，石乳冰洁。
　　紫英慢慢走到石室正中，见一冰棺卧在长明灯旁，更见一男童伏于棺上。黑发柔弱滑贴，脸圆颊粉，小手微卧，头枕于双臂间，沉沉熟睡。
　　紫英立于男童身旁，只听得低声嘟囔：“娘……”
　　泪落晶莹，滑至朱唇。
　　紫英愣了，却伸出手，想抹掉那泪。
　　只听一阵野兽的鸣叫，在洞中扩大数倍，紫英循声望去，便觉耳边风声呼啸，转眼男童已一跃而起，奔出石室。

　　紫英追出洞口，四下打量，野兽不见，男童也无了踪影。
　　冷静下来，紫英搞不懂为何要追寻一个陌生的孩童。寻思片刻，又想起“矿石”，正要再次入洞，却听得崖边一阵藤条摩擦的沙响。
　　急奔到崖边，放眼皆是高空云层，贴着崖壁下望，惊见那男童扯着悬于崖上的藤条，伸手要采长于崖壁上的花。
　　刚才不是追野兽去了吗？怎么一转眼就到这了？
　　紫英刚在心中打了两个问号，那脆弱的藤条便断了开去，男童的身子如一片离树的叶，被山风席卷而下。
　　紫英纵身一跃，拉住藤条：“抓紧了！”
　　口中念念有词，一阵灵风腾起，托住紫英和男童。可紫英毕竟术力不足，只来得及将落势减轻，被山风一带，便坠到半崖处的花田中。
　　紫英陷入那柔软草叶中，花瓣纷飞，如雨飘落。
　　紫英动动手，确定自己还活着。再动动手，确定藤条握于手中。
　　侧过脸，见那一头柔软乌发埋在花丛中，抖了抖，一撑身子爬起来，使劲用手臂擦着鼻子，双眼却有点点泪光。
　　紫英心中想笑：“痛吗？”
　　男童盯着紫英看，双眼如清泉中的猫眼石，明亮水润。
　　“你是神仙吗？”
　　“不是。”紫英心中笑意更浓，“你爬崖上做什么？”
　　男童伸出手，掌心一束野花：“给娘摘花。”
　　“娘？”紫英想起洞中的那泪，“你娘喜欢花？”
　　男童摇头：“爹说，送花给女孩子，她们就会开心。娘也是女孩子，我想让她开心。”
　　“那也用不着到崖上去采。”花盛于春，满山遍野皆是娇媚。
　　男童又摇头：“爹说，送花，就要送女孩子最喜欢的花。”
　　“这是你娘最喜欢的花？”
　　“娘最喜欢凤凰花。”男童转着手中花束，左看右看，“这是凤凰花吗？”
　　凤凰花，醉花荫处，繁盛迷人眼，而此处，定是无它踪影。
　　“这不是凤凰花。”
　　紫英向来不说谎，脱口而出，已是难以反悔。
　　男童的眼一时暗了光彩，把手中的花放下，张望四周，指着脚边的花田：“这是凤凰花吗？”
　　紫英犹豫，最后仍道：“不是。”
　　男童站起来，飞快跑开，不一会双手撰满不同的野花。
　　“这个呢？”
　　“不是。”
　　“这个呢？”
　　“不是。”
　　“那这个呢？”
　　“……不是。”
　　其实只要说个“是”字，便可了他心愿。紫英却终未说出口。
　　男童再次跑远，这次过了很久，回来的只有山风。暖春的风催人欲睡，撩拨发丝拂上眼，心念荡空，便见蝶翅翻飞。

　　“紫英师叔！”
　　璇玑又叫起来，叫得响亮。
　　蝶翅涣散，化作璇玑发髻上的凤凰花。
　　“师叔，你该不会偷偷睡觉吧？”
　　紫英站起身：“璇玑，上次要你背的矿石图谱，可曾背得？”
　　璇玑花容失色：“那个……师叔……人家有好好背啦。”
　　“可曾背得？”紫英再问一遍。
　　“好嘛……人家去背嘛！”璇玑扫兴地蹭到屋门，又调皮地回过身，“师叔，醉花荫的凤凰花开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璇玑，你知那花有何意？”
　　璇玑歪着头，笑得羞涩：“这么漂亮的花，一定是情真意切啊，一心一意啊，意定终身啊……人家，人家想和紫英师叔……”
　　“凤凰花落色不褪，人去楼空心犹在。开得绚烂，红花似火燃满树，却只为离别之时泪凄凄。如此凄苦的花，不赏也罢。”
　　紫英推开屋门，走了出去。璇玑看着紫英，想喊，见那背影，还是忍住了。

　　男童抱着一捧花，跑红了脸，回到花田，却见紫英已睡得香甜。
　　男童将花放下，蹲在一旁，看着紫英的身子随着呼吸起伏，伸手摸摸那长长的乌发，用手指卷起，又滑落。玩了一会，趴到地上，看紫英鼻翼上的发丝痒痒地起落。看了一会，坐起来，开始把采来的花聚在一起，编起花环。
　　无数道不出名的零星野花编成圆圆的花环，被轻轻放在紫英头上。
　　男童躺在紫英身边，侧着身对着紫英。
　　“谢谢你，这个送给你。”

　　醉花荫，年年春至，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犹那树凤凰花开得最盛、最艳。
　　紫英立于树下，却不看枝上花枝妖娆。似是沉思遥想，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书签，上嵌压花。花红胜火，如凤凰涅磐。
　　当年的那花环里，便嵌着这朵凤凰花。
　　“你寻到了，你却不知。”紫英脸上挂上一丝笑，“你不知是好，我知却落个难舍。你送我个离别，我年年还你相思……”
　　花开散尽千里意，花落铺满离别路。花开花落花无言，难舍难分难相见。

　　“天河，天河……”
　　天河听得有人唤他，迷迷朦朦地睁开眼，日落西山，红霞满天。
　　“怎么在这睡着了？”
　　一只大手覆到头上，搓得一头凌乱，却温暖至极，怜爱至极。
　　“爹……”
　　天河搂住男子的脖子，男子一手托起，便将他抱入怀中。
　　“又撒娇！”
　　“爹，我今天遇到……遇到神仙了！可是他说他不是神仙。”
　　“哦？有说自己不是神仙的神仙？那定是个好神仙。”
　　“嗯！爹，神仙知道凤凰花。”
　　“……是吗？那真是个了不起的好神仙。”
　　天河看着天空从燃烧的红渐淡为轻薄的紫，天边的云朵像花，开得正旺。
　　“爹，送花给男孩子，男孩子会高兴吗？”

　　春来了又去，凤凰花开了又谢，去了便是去了，谢了也便谢了，何时复来，唯问苍天。苍天何答？不如在这春暖花开时，花落醉荫，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