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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命烛(4) ...

  •   坐着去安平镇的骡车,冯远宜不由连连发出猪嚎声:“我咋觉得咱们这一路是去西天取经呢?先来个孙悟空,再来个猪八戒,现在……”冯远宜把眼珠子拐到架着骡车的宋金鸣身上,朝天嗷嗷叫着:“沙和尚会点灯哟……”

      墨翎盘腿坐在骡车板上拣包裹里的烧饼,低头掸着烧饼上的碎芝麻,漫不经心问道:“那你说谁是猪八戒啊?”

      冯远宜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眼珠子暴凸,歪着嘴嚷嚷:“说谁呢!猪八戒可是有媳妇儿的,我要有媳妇儿,没准我还真就认了这猪八戒。”

      常玉替宋金鸣捧着他的灯,时不时就要挤兑一下宋金鸣,有些委屈地对墨翎说:“咱们下去倒斗为啥把他也带上?”

      墨翎点完烧饼的数量,心里盘算着四个人,二十一张饼,每人五张,多出来的一张公平起见可以喂骡子。

      墨翎重新系好烧饼包袱,嗔了一眼常玉,“你忘了咱俩在裁缝铺里做的衣服没钱付尾款,是谁替咱们把帐给结清了?西服还在你行李箱里叠着呢,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说着,墨翎又高兴地欣赏起自己的新衣裳——一身品月色的七分袖耸领旗袍。老板说还有多余的布料,就给墨翎多踩了小半截的短披风,夜里降温,七分袖凉手截儿,可以把短披风围上挡风。

      褪去厚重的夹袄,墨翎觉得自己终于像是在过春天了,虽然春天马上就要过去快夏天了。

      常玉瘪瘪嘴,不大服气地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单声。不就是宋金鸣有几个破钱,这要是回天津,宋金鸣这点小破钱,连他家院子的单间儿都不一定买得起。

      “再说,你爹派来的人也忒不靠谱了,这都几天了,碰头的人咋还没来接咱们?”墨翎一想就有些愁,好几天的时间都白白浪费在等人上了。本来剩的钱就不多,多一天的吃喝就是多一天的开销,常玉他们从小是大手大脚惯的,自己那个小金镯子根本也挺不了几天。

      常玉也有点纳闷,明明接到他老子的信,说是先派人去把那座诸侯王墓的盗洞给打上,回头那些人来接常玉他们,直接就能下斗去往外倒东西。

      原本约定的日期是三天后,可是三天过去又多等了一天,来接常玉他们的人还是没有来,常玉这才意识到那群人可能是出事了。他老子纪律严明,肃理下面的人手有的是规制的狠法子,那些人根本不可能视他老子的命令于无物,说三天,绝不会三天多出一分一秒。

      第四天晌午的时候常玉就决定先和墨翎冯远宜自己去诸侯王的墓,反正他有地图,至于接他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能问题就是出在这墓上了。

      有了上回寿海将军墓的经历,常玉隐隐觉得这座墓也要不好,里面可能有一些难对付的东西,甚至那东西都可能把他爹的那些手下已经一个不留全部给置办干净了。

      常玉他们收拾行李去旅店柜台结账,宋金鸣死皮赖脸地蹭上来也要退房,还说非得跟定了墨翎。上回他说要赖上墨翎的时候就被常玉和冯远宜给揍了,结果人是活死人,根本没觉得一点痛,倒是常玉和冯远宜的拳头胀痛了好几天。

      碰上这么个踹不走的狗皮膏药可把常玉给恶心坏了,宋金鸣天天妹子长妹子短,吃饭的时候缠着墨翎,上街买干粮的时候缠着墨翎,就连墨翎睡前要洗脸洗脚,他都凑热闹让灯吹火把墨翎的洗脚水给烧热了。

      常玉忍了几天已经忍够了,原本以为退了房能把这张膏药给彻底丢掉,没想到他居然还要跟去诸侯王墓。

      关起门来,墨翎是这么跟他说的:“原本说好是咱仨和你爹派来的那十几个人一起下去,结果现在那些人下落不明,万一那墓里真有邪祟呢?上回元代的就够呛,这回还是西周诸侯王的墓,万一里头真有邪祟,咱现在能拉一个下水就多拉一个,那句话咋说的?人多力量大。”

      常玉马上顶了句:“那宋金鸣能算人吗?他是死人。”

      墨翎白眼直接飞到了天上去,点着他的脑袋说:“你咋不开窍呢?你挤兑人家干啥?咱们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好歹人家有钱愿意接济咱们,还愿意陪咱们一起下那鬼地方去,多仗义啊!”

      常玉一下把嘴瘪的跟道彩虹弯似的,小嘴撅的都能挂住桐油瓶,抽抽搭搭地伤心说:“你是不是觉得他好,你想和他好了?”

      墨翎真是被他这个浆糊脑子堵的嗓子眼都要冒烟,没好气地说:“大活人搁我眼前我不要,死人我还没陪够啊?咋想的你,还有冯远宜,你俩都待人家客气点,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你们跟谁犟呢?跟钱犟啊?”

      在一旁倒炕上翘着二郎腿剔牙的冯远宜远远被插刀躺枪,拧了脖子就快语说:“我呀,跟天犟,跟地犟,就是不会跟钱犟,墨翎你放心吧。”

      瞅他那市侩样,墨翎简直哭笑不得。

      **********

      宋金鸣的老巢在安平镇,这么多年下来也算敛了点积蓄,就在安平镇置了间两进的宅子,平时就他一个人住,宅子也没有请老妈子佣人,就连灶台都没起,因为宋金鸣根本不会烧饭,而且他也不会饿。

      宋金鸣有时候在宅子里待久了就会离开镇子去别地儿透气,这趟宋金鸣上太原溜达已经出去了小半个月,宅子的家具地板上落了好多的灰,墨翎一进宅子就被灰尘呛得连打了好几喷嚏。

      墨翎是四个人里面唯一的娘们,刚落脚宅子就马不停蹄地开始收拾起院子家具。

      墨翎怕干活把新做的旗袍弄脏了,还特地把袄子重新换上,先收拾了间厢房出来把常玉和冯远宜这两个伸手爷先安置妥当,墨翎再去替宋金鸣收拾屋子。

      墨翎端着盆井里新打上来的水上宋金鸣房里替他擦家具,发现宋金鸣已经自己动手收拾起来,一个大老爷们收拾屋子还挺像模像样,推着抹布擦地板的时候那小屁股撅的是真够地道。

      “你一个人买两进的院子也不怕住进其他什么东西啊?”墨翎拧了把抹布去擦交椅,“你比他们两个勤快,他们俩就只会吃只会喝,别的什么都不会,有时候伺候他们都把我给伺候恼了,你说我是不是上辈子欠着他们的?不然咋这辈子碰上他们这两个讨债鬼。”

      宋金鸣说:“我娘死得早,我爹好赌,祖上那点家业到了我爹那里就败得差不多了。我记得三岁的时候家里还有地,佃农见了我都会喊一声少爷,只不过没多久我就不是爷了,我爹把祖宅都给赌进去了,几个小老婆再把家一分,改嫁的改嫁,逃跑的逃跑,家里就只剩下我们爷俩。那会我年纪小,第一次上灶台就把头发给烧没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爹撵着棍子喊我败家子,后来棍子打着打着他倒哭了,说自己才是真正的败家子。从那以后我爹就学着给我做饭,我平常就帮家里做农活收拾收拾屋子。”

      墨翎说:“那你变成现在这样以后还有去看过你爹么?”

      宋金鸣摇了摇头,“我怕吓着他。本来我就是我爹的老来子,那会我爹年纪也大了,倒不如就让他以为我失踪了,最起码不会把他给吓疯了。”

      墨翎想起来他说过哲哲,问:“你就一直都没找到哲哲的尸首么?”

      宋金鸣叹了口气,顿住手里的擦地动作,头埋得更深了,悲悯哽咽地说:“哲哲她爹不是好东西,据说县太爷听说人还没过门就吊死了闹上寨子来,哲哲她爹为了让县太爷解气,当着县太爷的面一口一句不孝女地把哲哲的尸首鞭尸了。后来山寨山头每一寸地我都找过,就是没找见哲哲的尸首。”

      他像是低低地喃说:“哲哲如果知道这么多年我都还苟存在这个世上,她一定怨我。黄泉路,这条路上她走得太冷清。”

      墨翎手上不停擦着桌椅,有些乏了,直起腰来歇口气,一看桌上那盏蓝火油灯的火焰不知为什么忽然暗了下来,墨翎走近一看,原来是烛芯上的焦油像颗眼泪一样把火苗给堵小了。

      剪了烛花,墨翎见屋子里的家具也擦得差不多了,就去院子里把几床褥子给掸上。

      忙忙碌碌一下午,勤快起来倒忘了饿,要不是两个伸手爷在厢房里嚎天嗓地的叫着肚子饿,墨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肚皮也唱起了空城计。

      在宅子里转了一圈也没发现厨房,墨翎问宋金鸣:“宋大哥,你家里的厨房在哪,我咋没瞧见呢?”

      宋金鸣被问的一愣眼,才忽然想起来,拍掌说:“哎呀我给忘了,我这院子平时不开火,我不会饿的,当初置这宅子还特地把厨房给铲平了,省的招老鼠。”

      墨翎彻底傻眼,小声嘀咕:“真不是活人的家啊,一个家哪能连厨房的都没?人间烟火人间烟火,没个炊烟火气,咋还叫人间?”

      宋金鸣想了想,给墨翎出了个主意,“反正这宅子里的空屋子多,你随便收拾一间出来当厨房使都不成问题,反正我这宅子除了你们,往后也不会再有什么人来了。”

      墨翎觉得目前也只能这样了,不然没个地方当灶台,咋喂得饱那俩爷啊?

      墨翎转身就把常玉和冯远宜从炕上喊起来去起灶台,墨翎看过这宅子西厢的那间屋子算是小巧,窗子口开的也大,支个烟囱出去一定好使。

      常玉和冯远宜起灶台倒挺勤快,去后院取了泥巴就开始和土,又搬了好些砖瓦砌上,趁天还没黑,墨翎上街去买锅买油盐酱醋,刚好这会也是收摊的时候,买菜打肉商量价钱也正合适。

      墨翎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全黑下来了,宋宅的门前挂起两个红灯笼还挺像那么回事,挎着个满满当当的篮子,手里拎了两口锅,墨翎脚都还没踩进宅子门槛,就听身后有人叫她。

      “姑娘,你是这家的媳妇儿啊?”晋地口音,一听就知道是这附近的老乡。

      墨翎回头笑了笑,“是啊大娘,我刚买完菜回来,正要去做饭。”

      大娘带着打量的眼神上上下下把墨翎扫了个遍,又有些好奇和害怕地抻长脖子往门后的宅子里张望,过了好一会才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操着口大黄牙说:“总算有点人气儿了,多好的宅子啊,之前跟死人冰窟窿似的,从来没见过这家的人长什么样。”又说:“回头喊上你男人到俺们邻居家坐坐,都是邻里邻外的,多串门子才亲近呀。”

      墨翎应付完大娘,回到厨房一看,灶台垒的又利落又结实,大烟囱用铁皮卷子顶出了窗口,还专门砌了一小片四方地堆柴火用,不由把常玉和冯远宜夸的天上地下,一高兴,就做了满满的一桌菜,还很有先见之明地打了半斤的烧白。

      饭桌上吃着吃着,冯远宜皱巴皱巴狗鼻子,夹起一块红汁儿烧排骨,拧着眉毛认真说道:“啊呸,山西人不地道啊!咋卖臭猪肉给墨翎?闻闻,你们闻闻,肉臭了!”

      正拨楞着碗里高粱米饭的宋金鸣停下筷子,撸起袖子朝自己的手臂上闻了闻,虽然啥也闻不出来,但心知肚明那味道是怎么一回事,忽然眉眼开花的笑说:“是我臭了,我该去找灯修补肉身了。”

      冯远宜手上筷子里的排骨咣当一下掉在桌上,惊悚道:“咋的,你身上的肉还会臭啊?”

      常玉:“你大爷!老子还以为是自己刚刚闷声放的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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