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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命烛(3) ...

  •   宋金鸣记不清自己到底是哪一年开始失去嗅觉和味觉了。

      他死的时候哲哲已经吊死在村口的那棵老槐上,而他买的耗子药因为被街边黑心小贩掺了假,第一次没死成,急哧哧的跑去药店多花了三个子儿重新买了一包耗子药,第二次,以为自己终于死成了。

      当他再次睁眼,发现自己倒在黑漆漆的地下,他的鼻孔上还盖着一层薄薄的黄土,腰下像着被硌着什么冰凉的凹凸金属。他从薄土里坐了起来,沙子迷进眼睛,把眼珠子糊得根本看不清东西,他使劲地去揉眼睛,过了好半晌才发现自己的眼睛一点都不痛不痒。

      宋金鸣摸出了腰下硌着的硬物,原来是一盏生了锈发着绿霉的青铜油灯。

      估计是哪个收破烂的老头老太太把灯撇在荒地了吧,宋金鸣这么想,然后再仔细望一眼周围,除了六月疯狂蔓长的绿苇子别的什么都没了。

      难道是又吃了假的耗子药?宋金鸣这才想起来和他一起殉情的哲哲。

      哲哲是白马湖这一片盗墓头子的女儿,这年头军阀和盗墓的抢饭碗,哲哲她爹的寨子遣了一半又逃了一半,哲哲她爹成了光杆的盗墓司令。

      哲哲的爹有五个小老婆,年轻的时候又祸祸了好几个良家女子,老了又和窑子里的人勾搭上,哲哲有很多的兄弟姐妹,兄弟姐妹一多就不亲了。就是一帮私塾里面读书的学生蛋子,二三十来人里,总有谁跟谁是最好的,谁跟谁是不对头的。

      哲哲是她爹所有儿女里生的最漂亮的一个,杏眼桃腮,长长的天鹅颈,流水似的小削肩,小蛮细腰比春天的柳枝还柔软。哲哲她爹吃不起饭了,更养不起一帮小嚷嚷鼻子儿女,他要把哲哲嫁去给县里的太爷做九姨太,县太爷有钱,能给哲哲她爹很多很多的聘金彩礼,如果省着点花,都够哲哲他爹一直挥霍到翘辫子那天。

      县太爷要娶哲哲的那一年已经七十六了,比哲哲的爹还要大上两轮,一想起美丽的哲哲就要被这么一个连下面都可能硬不起来的糟老头糟蹋,宋金鸣的心就跟着钻肉的疼。

      美丽的哲哲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宋金鸣的亲人也都不在了,有时候宋金鸣会想自己这么活下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别人都不想死,为啥他想死就那么难呢?

      没有了的哲哲,宋金鸣就是一摊死人肉,光有□□没有灵魂,在漫长的岁月里,他对任何事物再也提不起兴趣,就连灯要放火杀人采集魂魄他也不怎么拦着了。

      他自己没有魂没有命,灯就是他的命。

      宋金鸣两年前试过把这盏灯弄丢过,但很快,他的报应就来了。灯离了他的控制,放火烧死了很多人吸取了很多人的魂魄,灯的能量更强了,火焰也更旺盛了,而宋金鸣也只能活的越来越长,死对于他——更难了。

      这世上认识他的人差不多都死绝了,他独来独往,从来没有人认出来他其实早已经是个不死的妖怪,而眼前的这三个人,两个汉子刚从他的客房门缝外偷窥完,一个小娘们刚从炕上睡醒,头发乱蓬蓬的,在月光的渐染下像是沁了白霜的燕巢,他们显然已经知道他不是活人。

      宋金鸣恍若未闻,再次开口说了句:“小声点。”面无表情地睇了一眼刚刚那个问他是不是人的光头,宋金鸣又回房继续打盹去了。

      宋金鸣刚摸着炕沿准备躺下,客房的门就被敲响了。

      宋金鸣去开门,是那个白得透骨的丫头,宋金鸣把门一开,她就喊了句“大哥。”

      宋金鸣说:“小丫头,你知道我几岁了吗?”

      大哥?叫大爷他都嫌把他给叫年轻了。

      宋金鸣挡在门前,墨翎抻长脖子,视线往他的咯肢窝下面穿过,看见了客房茶水桌上的那盏蓝火油灯。

      宋金鸣挑了挑眉毛,两手搭在门框上不放行,好整以暇地说:“瞧见了吧?我的灯不喜欢你。”

      油灯一见着墨翎,蓝火便不由自主地开始频频摇晃,烛光也一下暗了好多,像是在害怕着什么瑟瑟发抖似的。

      他的眼神从她剥皮白鸡蛋的脸蛋上滑下去,一直过山峰、过丘壑,最后把眼睛盯在了她腰间那串看起来特别有灵气的红缨铃铛上。

      宋金鸣忽然来了兴致,指了指身后的那盏灯,说:“它好像挺怵你的,你有办法替我灭了它么?”

      此言一出,油灯蓝火倒是瞬间蹿得三尺高,呈喷火状,剧烈抖动着火焰,一点不掩饰地表达着自己的愤怒和不满。

      墨翎的手抚在自己的铃铛穗子上,唇边嵌着一个浅浅的笑,“大哥知道这灯到底是个什么物件么?”

      宋金鸣眼中微光迅速聚拢,藏不住眼里的感兴致,等着墨翎往下说。

      他活了这么久,除了听拍卖会上的人叨叨过这盏灯的年代以及材质外,这盏灯伴了他这么久,他对其基本可以算是一无所知。

      墨翎指了指里梢,示意他把拦在门框上的手卸下来让自己进去。

      宋金鸣收了两臂,闪身相让。

      墨翎嫌站着累,拣了张板凳就在茶水桌边上坐下,笑眯眯地对着灯盏火焰里局促不安的魂魄们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怕啥,我还能吃了你们?你们好好在灯里待着,我的行头不会拿你们怎么样。”

      腰间的探铃在轻微兴奋地震动,墨翎的手一直按在上面示以安抚,抬头对宋金鸣说:“这灯叫命烛,是替人续命用的。”

      宋金鸣稍稍阖上两扇门,尽量让屋内的谈话声不宣扬到外面去。

      “续啥命,老子的命早没了。”宋金鸣有些气愤,自己这个烂不了砸不坏的活死人,简直成了这世间让自己最恶心的存在。

      墨翎微微而笑道:“大哥的命不是没了,而是给了这盏灯。”

      “啥?老子的命不是交代给耗子药了么?咋还把自己的命搭给了灯?”宋金鸣一下就炸了,他以为自己死了,是这盏灯救起了他,没想到原来是这盏灯吸走了他的命,这操它奶奶的死灯,不让他死也就算了,居然当初自己的命还是叫它给糟蹋了。

      宋金鸣要是早知道那耗子药毒不死自己,他也跟哲哲一块上吊算了。哲哲说村口的老槐叫蛀虫给咬了,两个人挂在上面,没准一下就能把枝干给压折了,到时候谁也死不成。所以哲哲出了个主意,她上吊,他吃耗子药。

      “大哥没试过用这盏灯给别人续命么?”

      宋金鸣朝房梁掀了个大白眼,嗤之以鼻道:“这灯没烧死别人就不错了,还给别人续命?拉倒吧!”

      宋金鸣的手指愤懑不平地点着蓝火油灯,指指点点吭哧吭哧地说:“就这破灯,你知道它已经烧死多少人了吗?”

      宋金鸣伸出两只手掌,张开十指,前后翻着手心手背,嚷声道:“一次烧死的人,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我呀,生怕这灯一离了我的手,就心痒痒地想去放火,就连睡觉,我都不敢睡踏实咯,得留个心眼盯着它。这人虽说不是我烧死的吧,但是我宋金鸣好歹生前也没做过什么恶,底子里说到底是个老实巴交的市井小民,不是做山匪大王杀人不眨眼的那块材料。我也不想死后还要替这灯背人命的黑锅呀!这祖宗宝贝,我就是上茅坑拉屎,我也得把它给带上咯,省的它一趁我不注意就出去造孽。”

      因为怕和人相处时间稍微久一点就被人看出来破绽,宋金鸣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人说过话了,眼下却和墨翎不知不觉倒豆子似的说了好多,长篇大论不带歇半口气。

      “刚开始它杀人我就骂呀,可骂有什么用?我一骂它,它生气不驯服,回头再烧死更多的人吸更多的魂,那老子这辈子还有完没完啦?到底能不能死绝了啊?”

      对着打不得骂不得的祖宗油灯,宋金鸣是恨得咬牙切齿,却还得把它当宝贝似的捧在手里,生怕自己伺候得它哪里不周到,它一不痛快就出去烧人,那他就真得活成个千年老妖精了。

      宋金鸣的头一歪,忽然像被开了窍似的,活溜溜的眼珠子已经很久没这样有生气了,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墨翎,福至心灵地说:“这百来年,老子总上遇见个能让这破灯怵的人了!”

      宋金鸣兴奋拍掌道:“妹子,大哥是赖定你了啊!你替哥好好出出这百来年的窝囊气,回头你交代哥办什么事,就是上刀山爬、下油锅烹,哥都不带眨一丝眼皮儿的!”

      这人咋这么有意思呢?还说要赖上她。墨翎大笑,觉得世间再找一个宋金鸣这样一心寻死还和一盏油灯过不去的人,也是不能够了。

      虚掩着的房门被“啪”的一下给踢开了,墨翎和宋金鸣都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居然是常玉和冯远宜两个偷听墙角的恶棍踢门来了。

      “不成!你谁啊你,凭啥你要赖着墨翎?问过老子吗!”常玉铁色铁青,眼里淬出的毒火已经能把宋金鸣的骨头都给烧成灰。

      冯远宜把腰一叉,锃亮的光头在幽蓝烛火下分外油光发亮,头颅活像个夜间拍了一层油的削皮冬瓜,大声逞威风道:“就是,烧火的,你有种把话再说一遍,你要赖着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命烛(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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