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分歧 ...
-
分歧
（一）
饕餮六十年来一次，而禁军却不能六十年来一次长城。
大宋国境延绵几千里，边关驻守的将士们除了没日没夜、寒风凛夜的训练巡视之外，有时候也会与契丹等部族发生兵事战乱。高高立起的长城的确是关外游牧民族心底的一道险关，但真正让契丹人望而却步的，却是长城之上日夜驻守的数十万精兵强将。
如同无数故事话本一般，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军，英俊潇洒、有胆有谋，策马行军可日行千里，弯弓搭箭可百步穿杨。这样的将军在话本里常常在功成名就后，由皇家贵胄赐婚名门贵女，然后一世荣华；只可惜这位将军运气不太好，当他在战场积攒了累累战功打算衣锦还乡，京城一场动乱牵累得边关动荡，他的副将投靠了叛军，为了抢夺战功更让他身陷敌军重围，九死一生。
少年将军百战方从敌人手中逃得一生，身负重伤，幸得一位善良聪慧的边城少女相救。聪慧的少女将受伤的少年将军藏在自家的稻草车上险险过了叛军的检查，省吃俭用换取药石为他疗伤养病，终于救活了少年将军。
救命之恩，加上少女的善良温柔，将军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少女。两个人私定终身，在少女死去父亲的牌位前，少年将军和救命恩人叩首天地，三拜礼成，从此成了夫妻。将军将自己的随身玉佩交给少女作为信物，许诺平叛功成后以正室之礼相迎。
少女含泪答应，却不知这一等便是三年时光。边城的人笑她痴情女子负心汉，她抱着与丈夫长得如出一辙的儿子，咬牙决定上京寻亲，即便自己没有身份，也要为儿子谋一个身份。
却不知，世事弄人。叛军虽平，但是将军却因莫须有的罪名在大牢里待了整整四年时光。少女孤身寻亲时少年将军全族被牵累入狱，京城里再没了他的家族，世态炎凉，所有人听到少年将军的名字都避之不及。少女以为自己遭受了蒙骗，一腔痴情错付，一时伤心过度染上重病，孤儿寡母无钱无药，就这样逝去。
而另一边，狱中的少年将军三年来日日思念着妻子，虽然有郡主倾心，为他的冤案四处奔走，但将军仍以有妻室为由婉拒。但当他终于洗刷冤屈官复原职，急急派人去边关寻找妻子时，却只找到了一座空空如也的破屋。
就如少女赴京时，无人知道他的下落，边城也早已物是人非。
所谓阴差阳错，有缘无分，莫过于此。
少年将军心灰意冷，郁郁难纾，原本打算就此孤独终老，然郡主温柔秀婉，情深似海，更对自己的家族恩重如山。将军父亲受不住老王爷的再三恳请，母亲也对郡主满意非常，少年将军最终心软，与郡主成亲，成就一段良缘……
（二）
“……姚丰年，喂，姚丰年！你在听吗？你把眼睛睁开，这里太冷了不能睡！”
围着火堆，陆岚的故事说了一半，发现身侧的黄衣少年低着头一点一点昏昏欲睡的模样，吓得他立刻拿着树枝就朝着她戳了过去；却不料姚丰年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眼睛都不睁就抬起手，一把攥住了树枝，随即懒洋洋地半眯着眼睛抬起了脑袋。
“听着呢听着呢，你那娘们唧唧……感天动地的将军爱情故事。然后呢？”
“然后……”看着同伴虽然眯着眼睛，但却神色异常清明的瞳光，陆岚愣了一下，被对方反手一个用力抢走了手中的树枝。一边翻了翻火堆，姚小姑娘一边轻轻哼了一声：“你说的那个故事啊，不会就这么烂尾吧？不过话说回来，我倒觉得那个平民少女也是傻，信任的话就一直在原地等下去啊，不信任的话就改嫁。嘴里说着相信心里却早已经否认，然后傻乎乎上京送了小命……”
“不准你这么说他的——不准你这么说她！！！”
陆岚霍然起身，抓起一根放在地上的树枝狠狠砸进了火堆里！火星迸溅，姚小姑娘惊讶地抬起头，她还从来没有在陆岚脸上看到过这么凶狠的神色。
“姚丰年，你给我收回……”
“噤声。”
手中的树枝熟练地彻底挥灭了火堆最后几点火苗，姚小姑娘一把死死捂住了身后陆岚还想说什么的那张嘴，与此同时，陆岚也终于听到了山洞外那似有若无的细碎声音。
“趁老子睡觉……居然敢跑……抓回来就打断他们的腿……”
“别说没用的……雪太大，再不好好找脚印就没了……”
“……多余……早该杀了……”
“小心……他们偷走了武器……”
……
是孙氏兄弟。陆岚明白过来，眼神一肃便要转身去拿武器，却被姚小姑娘抬手制止，他不解地挑起眉，但是伴随着一阵凌乱的马蹄声过后，那两人竟是没有细细寻找，反而渐渐远去了。
“冬至以后的城门换岗是一个时辰一次。如无意外，鹿军最迟一个半时辰就会出城追捕。他们休息了大约一个时辰，而我们是半个时辰前出发的，一路往回，因为共乘一骑我们的速度可能只有他们的二分之一，但是就这样也基本足够让鹿军追上我们了。孙明虽然冲动，但他了解鹿军的行军速度和方式，而孙祥更有大局观，他们不可能下马细细寻找我们的踪迹……比起找我们，他们更害怕被鹿军的人追上。”
经过了一大段噼里啪啦的分析后，姚小姑娘从地上摸出了火石，敲了两下，飞起的火星只来得及让陆岚看见她比长城砖块还冰冷的眼神光。
稍稍顿了一下，姚小姑娘在黑暗中微微咧起了嘴角：“害怕也没用，不出半个时辰，这帮人一个都跑不出邓将军的手掌心。”
（三）
“害怕也没用，不出半个时辰，这帮人一个都跑不出邓将军的手掌心。”
陆岚下意识地吐出了一口白色的雾气：“为什么？”
“一共五匹马，我们带走了一匹，四个人谁也不会丢掉物资。两个大男人共乘根本跑不快，那么问题来了……”
“孙氏兄弟，两个异邦人，各成一派又各有所求……你说谁会第一个被抛弃呢？”
陆岚不是白痴，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这势必要有一番纷争，原本就是临时结盟各怀鬼胎的组合，个个都是满心只有荣华富贵的亡命之徒，闹出人命都不奇怪。更何况……
更何况她还在几个马鞍下斜着放了针。初时不会有事，但是越是疾跑就会刺得越深，疼痛会让马越来越狂躁，不受控制只是时间问题，等到他们发现也为时已晚。
后面的话她没有对陆岚说出来，就如同陆岚永远不会知道她计算时间的方式是依靠肚子的饥饿感一样，虽然并不是特别在意，但她讨厌被人了解。
“二桃杀三士吗……”盯着眼前一点点重又亮起的火堆，陆岚抿了抿唇角，微微松了口气露出了一个稍显勉强的笑容：
“怨不得王军师说你聪明。姚丰年，如果能活过三年后那一战，我就让我们老大推荐你去开封府或者六扇门什么的，你这种人才可不能埋没在这种鬼地方哈哈！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守城门的活儿都是熊军……”
脸上好不容易扬起的笑容霎时间凝固在了那里，陆岚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随即他猛然转身就要去抓身后的武器！然而姚丰年的动作却比他快得多，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弯下-腰，电光火石间，她已经抬起手，黑洞洞的袖口敞开，里面隐隐有寒光闪烁——陆岚的动作僵硬在了原地。
“守城门的活儿都是熊军的任务，为什么我一个虎军的士兵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你想问的，是这个吗？”
抬起的手臂稳如泰山，而此时此刻，她眼中的冷光终于被陆岚全然看清：全无半点惶然，也没有一丝迷惘，在那一瞬间，绯衣士兵竟然一瞬间想到了“杀伐果断”这个词语。
“还有熊军的传令速度，鹿军的行军速度……”
知道自己的心思在眼前人面前根本藏不住丝毫，陆岚索性全部说了：
“姚丰年，你……也早就想离开长城？”
山洞里一时间，是死一般的冰冷的沉默。陆岚看着对方黑洞洞的袖口，耳边除了自己一点点急促了起来的呼吸声，只余下山洞外呼啸的风声和大雪压断树枝的折断声。
“为什么……王军师对你那么好，邵殿帅对你也赞赏有加！吴啸将军一发现你不见了就到处寻你，要不是他问我我也不会找来……！”
“陆姑娘，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因为饥饿和干燥而裂开的唇角几乎要变成与皮肤一样苍白的颜色，姚小姑娘突然微微笑了出来。她的声音因为灌入过多的冷风残雪而显得微微有些喑哑，就像是砂石被按在城墙砖块上来回摩擦一样，一双漆黑的眼眸里全是与年龄全然不符的悲凉神色。
“故事很短，不会浪费陆副统领多少时间的。”
“——从前有一个孩子，生在贫寒之家，爹不疼娘不爱，连名字都没有，整天为了一口饭被赶到街上讨饭。每天挨打吃着冰冷馊掉的饭菜，喝着结冰的残汤，睡着不挡风的稻草堆，可是就是这样他也没有抱怨过，只是希望父母可以多看他一眼。”
“可是，只是为了给弟弟治病，这个孩子就被这样没有名字地卖掉了！因为身材瘦小纤细，被杂技班主买走，班主为了赚钱每天拿鞭子催他训练，每天都有孩子受伤甚至死掉！他不甘心，所以逃走了，但是却被迫逃到了另一个几乎可以说是等死的地方……”
“他识字了，读书了才知道这个世界居然不是只有雁城这么大！往南有繁华富饶的汴梁，往北有骑马逍遥的契丹人，穿过大海在更远的地方，有金色头发蓝色眼睛说着与宋朝人全然不同语言的色目人……”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这样不公平！凭什么我生下来就一无所有，连父母的关心都是奢望！大宋的皇帝九岁生下来什么都不懂便可以富有天下，朱门酒肉臭我却连一个热馒头都不能摸到！而现在，我只是想要活命——饕餮是什么？是上天为了惩罚皇帝荒淫无度才降下的天罚！可是它们现在甚至不能走到皇帝的面前！你让我怎么甘心把我自己好不容易保护好的小命，为了他大宋皇帝远在千里的醉生梦死就这样断送掉！？”
“既然这世间没人伸出手予我分毫，那么凭什么在我好不容易活得像个人的时候只伸伸手就要我付出性命和一切，凭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分歧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