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出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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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卖
（一）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怜白骨攒孤冢，尽为将军觅战功。今来县宰加朱绂，便是生灵血染成。从军令状落笔处，成败都是百姓哭。长城来去三十载，多少白发送黑发？
她读书，原本只是为了学习机关数术，后来是与古人试比高的好胜心，而与此同时在王军师的刻意引导下她也或多或少开始涉猎兵法、历史乃至于文学。从军四五年，坦白说她有时候都觉得比起校场，自己在藏书阁待了更多的时间，比起从军反倒更像个考秀才的。
什么是“聪明人的选择”？从她刚刚懂事起，就能在雁城的小乞丐们中挨最少的打、讨到最多的钱，为了活命什么她都敢做，连孙氏兄弟都能想到的道理她又怎么会从未想过？
事实上，在这里答应孙氏兄弟对她而言绝对是一桩稳赚不赔的生意。她当然知道，孙氏兄弟眼下对她所说的一切都不可信，知道黑火-药配方的人越少，配方才越值钱；她不会去提醒孙氏兄弟那些异邦人只怕也打着和他们一样的主意，但是她只要假装心动跟着他们一起走，就能轻而易举地从他们精心安排的路线逃跑。如果可以一举成功，那么以她的本事，只要出了长城禁军兵力的覆盖范围，找时机从孙氏兄弟手上逃跑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另一方面，就算到失败被无影禁军抓住，她也能以受害者的身份被从轻处理……
乱世人命贱如草，王军师确实对她不错，知遇之恩，如师如长，可那又如何？从她被亲人卖掉的那一刻起，她早就决定了只为自己活！自己的性命不靠自己做打算去保护，难道还指望这世界上能有别人舍生忘死地来救你？！
她又不傻，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人呢？！！
怎么……怎么就他、妈还真有那样！会为了几乎素昧平生的人舍身相救的笨蛋呢？！！
那金色的身影周边有如同火焰般耀眼的光芒勾勒，哪怕她在这一片漆黑的暗室里低着头紧闭上双眼，也能清晰地看到他眼睛里那没有一丝犹豫的坚定光芒，还有那如钢铁般紧紧将她禁锢在胸怀里的手臂……
“你想好了没有！到底要不要和我们走？！”
“我……”
孙明催促的追问在长城潮湿冰凉的砖石间回响着，连一边的孙祥也在少女长久的沉默下眼神微微焦躁了起来，死死地盯着她的脸庞，眼神一点点凶狠了起来。明明早在他们对她开口的一瞬间，那千丝万缕的关系和进退计划就如同蛛网般天衣无缝地在她脑海中连接成型，她只要装作市侩垂涎的模样，就黑火-药的配方和制作方法上和他们动动嘴皮子讨价还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得到他们的信任，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可以从此离开长城禁军，从此逃开三年后凶多吉少的血腥命运……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天衣无缝的完美计划，她怎么也无法张口应答……无论面对的是街头混混还是蛮不讲理的贵族富豪，只要能为自己谋得最大的利益，她从来不介意手段有多卑劣！她不忠君爱国，不知晓什么国家大义，更不懂得什么所谓的士为知己者死——她只是个想要苟活于乱世的小小女子！只要能在每一个冬天的清晨她都能再次睁开眼睛而不是被冻死！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吃得饱穿得暖！只要，只要……
【“——姚丰年！”】
然而，她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那个满身黄金铠甲不顾自己烧伤的男子毫不犹豫伸出手紧紧抱住她的画面，如同什么降头蛊术似的不断地在她的脑海深处回放着，那一声狂怒中带着担忧的呼喊声如同蚕蛹表层千丝万缕的线，层层叠叠地缠绕着她原本清晰明朗的思绪，将她曾经深信不疑的信念一点点覆盖下去，让她一时间有如走入了密林迷雾之中，毫无来由地，迷惘了起来……
“姚丰年，你——”
“嘘！”
突然间仿佛察觉了什么，孙祥突然一把捂住了弟弟的嘴，视线缓缓后移，落在了身后铁门与地面的缝隙之间。少女微微一怔，在看清缝隙间那双红色的靴子时猛然想到了什么，刚想要出声提醒，却被一边一个金发碧眼早有准备的异邦人直接用一块手帕捂住了口，浓烈的迷药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二）
“殿帅，巴拉德传教士说他并不知道他的同伴们过了这么多年仍然没有放弃黑火-药。他先前隐约偷听到他们偷偷谈论过黑火-药和姚丰年，不过没有想到是要绑架他偷取黑火-药配方。”
在一连串让吴啸等人心烦意乱的叽里咕噜对话之后，鹤军统帅林梅终于转过了头，一脸肃容地对着邵殿帅抱拳低首，言简意赅地总结了一下身后瑟瑟发抖趴在冰冷石砖地上外国人的话语内容。几乎是林梅话音刚落，吴啸就直接砸了手里的铜酒杯：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提早前来说明？！殿帅，我早就跟您说了，这些异邦人心怀鬼祟！如若早砍了干净，哪里来这么多破事？！”
“吴将军，稍安勿躁。”
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邵殿帅单手用力按住了几乎要愤然站起的吴啸，略一沉吟，将视线转向了身侧的黑衫军师：“王军师，黑火-药乃是我朝抵御外敌的重要武器，按照道理，原本连你我都应该对其制作方式一无所知……姚丰年这孩子……”
虽然话未说完，但是邵殿帅其中的询问意味已经昭然若揭。在这长城之上，知道黑火-药制作方式的人寥寥无几，姚丰年虽然是王军师有意培养、青眼有加的弟子，但是说到底资历还远远够不上触碰这其中天机。王军师固然爱才，但是他亦是久在军中，又怎么会连累自己心爱的弟子和自己一起触犯军令？只不过……
嘴角无奈地扬起一抹苦笑，王军师朝着邵殿帅轻轻躬身：“回邵殿帅，属下可以保证自己从未对那孩子吐露黑火-药制作方法的半个字；那孩子天资聪颖，也知进退，亦从未询问甚至试探过相关的问题，可……”
顿了顿，王军师叹了口气，“古籍上记录残缺不全的‘木牛流马’都可以被这孩子复原出来，我想，只要带走姚丰年的人手里也有黑火-药，逼着他研究制作……成功知晓配方和做法，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也就是说，歪打正着。对王军师的判断没有丝毫的怀疑，邵殿帅的脸上一时间也露出了头痛的表情：对于无影禁军而言，丢了一个士兵事小，但是倘若黑火-药被外邦人所获，那朝廷怪罪下来，后果难以想象。
“这个姚丰年，既然没什么本事保护好自己，又为何到处乱跑？”
深深地皱起了眉头，陈朗有些心烦意乱地道了一句。吴啸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而他麾下的士兵被异邦人绑走确实是他的疏忽，金盔铁甲的男人一甩披风，也不多言，刚准备对邵殿帅请命亲自去寻人，却听门外一阵慌慌张张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个熊军的士兵径直冲进了议事大厅，“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五位将军面前。
“报……报告殿帅！刚刚长城北七门出口的守卫士兵被异邦人打伤，他们现在已经逃出了长城！据说，据说……”
小兵抬起头，有些不安地看了看殿上的几位将军，那吞吞吐吐的模样看得吴啸心头火气，他索性大步上前，铁拳一把拎起了那个瘦小的传讯兵：“别在这里浪费时间！有话直说！！！”
“是！吴将军！据说与异邦人同行的还有孙祥孙明两位队长！他们除了姚丰年之外，还挟持了陆岚副统领！”
“你说什么？！”
几乎是同时地，陈朗和邓轩异口同声地怒吼出声，前者是焦急，后者是愤怒。骤然听到自己部下的名字，邵殿帅也是一把攥紧了手中的佩剑，面色阴沉。
“邵殿帅，趁他们还没跑远，请允许属下——”
吴啸的话没说完，就被陈朗急声打断：“邵殿帅！请让末将前去追击！只要那帮蛮夷子被我陈朗看到一根头发，我这弓箭定然叫他们有去无还！！！”
“邵殿帅！若论行军，我鹿军的行军速度才是禁军之首，而且末将熟知附近地形……”
“请邵殿帅派属下即刻前往追击！”
（三）
大漠沙如雪，他们这一行人离开长城时，大漠里也正下着鹅毛般的大雪。朔风刀刃似的刮在脸上，冰晶凝结在眼睫毛上，她的双手又被紧紧捆着，整个人货物似的绑在马背上，根本无力睁开眼睛。
所以她第一次看清东西，也是在日暮天黑时，一行人不得不在山洞里休憩。她和陆岚两个人背对着背被绑着，和马匹一起被丢在在一个火堆边上，而孙氏兄弟和外邦人们则一起站在另一个稍远的火堆旁说着什么。
孙氏兄弟一脸的焦急，异邦人们不以为然。即使听不清楚，她也能大致猜到他们的对话内容……
“孙明出身鹿军，他很清楚邓将军的行军水平。这种程度的风雪，根本不可能阻碍到鹿军骑兵的夜行速度；更不可能阻挡我们将军的视线。”
陆岚的声音从耳后传来。背对背绑着，少女看不见对方脸上的表情，但是同样地，她也不用担心对方从自己脸上看出什么了，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算是认同。虽然不知道陆岚哪里来的自信心，可是他的语气里满满地都是“我们将军一定会来救我们的”、“跑得再远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的意味。
不知道是出于内心深处也想要逃离长城禁军的渴望，又或者其他的一些什么事物，她的心底竟一时间有些惶惶然起来。
莫名地，她又想起了那双紧紧抱住她的手臂；还有他眼里那比火焰更加明亮的温暖的光。
陆岚说，我们老大一定会来的！
而她听在耳里，心脏深处竟隐隐升起了另一种不可言说的期盼和妄念。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出卖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