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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抚今追昔(下) ...

  •   石子轻盈地越过对岸,日复一日地荡起涟漪,不知不觉间,日头又值当中,她愣了愣,然后开口笑了笑。

      同样的场景——一转眼竟又是好几天了。

      从一开始的沉默不语推拒起身,到现在,对方似乎已经能够很好的容忍她坐在他腿上,并强作镇定。

      发梢上未能揩干净的水一滴滴的落在他手上,鼻间是蜂蜜的气息——她大概是用蜂蜜洗的头,因为这荒郊野外的找不到皂角或是猪苓,斑想起今晨出发的时候那个神情发痴的年轻人非要把一大罐子蜂蜜塞给她——这种东西尤为沉重,怎么也不能让她来背,但斑也没说什么。

      她倒是很懂事,用来洗澡洗头,剩下的一大罐随口就说弄丢了。

      她的衣服宽袍大袖的,历来宽松的衣服不易显出曲线,可斑却觉得她腾挪移动间,益发显得是个活物,尤其那一寸寸的玲珑躯体。要命的是,他的双腿清晰得感到她的股沟,还有颤动的臀瓣,她的肩颈露出那么寸许,仿佛就是为了给他看的。每当她附身去拾捡什么东西的时候,双肩向后撑开——益发显得那略显孤伶的蝴蝶骨,还有迷人的肩窝。然后她刻意握住斑的手,并把它环在自己的腰上,说是不然她会容易掉到河里去的,她复又把脚浸在水里——露出那孩子气的精致的足尖和脚踝。

      斑闭了闭眼,尽量不去看。他方才谈到自己的家族,自己那一贯作风强势的鹰派的弟弟,有时难免自私而犬儒的族人,理想主义的好友,他甚至谈到他第一次目睹死亡——他从来不是无动于衷的人,甚至因为其自身的敏感,反而要比别人看到得更多从而忍受更多。他唯一能确保的是自己的叙述冷静而自持,不流露出一点儿自怜自伤的意味,那是他内心所不能允许的。

      所有那些人啊, 她笑着叹道, 貌合神离。

      "正是那个时候,我意识到,"他神色冷静而嘲讽:"大部分人行着最残酷之事,却连残酷的基本精神都不懂得。"他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嘴角上扬,竟有些傲慢之色了。

      这时她突然起身,他因为她缓慢的抽身将她的腰线感受了个遍,竟生出一点恋恋不舍的意味来了,突然失去了这么一点重量和质感,总归是有点失落的。

      "你十四岁的时候都干出那么轰动的大事了。我十四岁的时候……"她想了想,用手挡了挡正午突然热烈起来的太阳,接着这样说。她的声音变得像那五色的光谱一样梦幻。

      不知是真的在想,还是故意拖延,她不经意瞟到丛林溪涧中,视线也只有那么一瞬间地飘忽,然后她长"吁"了一口气,声音突然轻快起来,像是一声温柔的叹息:

      "那时在田间与人野合……太晒了,那点快乐总也不值当,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突然不知说什么好。自然,他对大部分女孩子在这个年龄都在想什么,只是有一个模糊的概念,这个概念并不足以使他像习得忍术一样,举一反三,更不足以让他理解这样一个异类。但他还是有些好奇,问她是否因为自己的草率而后悔——他一向认为女人是有怯懦的权利的。

      "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她闻言笑着摇了摇头,并找了一片舒服的草地,干脆躺了下来,头枕着自己的手:"你知道,贞操是如同死亡一样的概念,是由不曾拥有它的人来定义的,男人言说女人的贞操,正如活人才会惧怕死。其实根本不存在这样的东西——女人和死去的人本自没有这个概念的。"

      此刻她的眼睛半阖,睫毛微颤,阳光在她的脸庞上洒下一半阴影,从而复刻她的轮廓——精致到巍颤颤的眉骨,纤细却中锋有力的鼻梁,倔强而孩子气的小巧颌骨,亲吻到她的波光粼粼的微张的唇,流连她的肌理,一寸一寸的,被包裹在衣袖间,并且看上去她就快要睡着了——似乎这一阵午后和风吹过,吹得人犯起了懒意。

      可是斑私心不想她睡着。是这样一个午后,四周杳无人迹,林中寂然无声,他又是一个人了。自然,正如她所说的,似乎人们总是貌合神离。可他从未想到自己是这样一个人,沉湎往事,眷恋昔人,并且,说来可笑——对人世本自一片深情,久而久之,竟生出孤意来。

      "接着你昨天说的话吧。"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我昨天……昨天说到哪儿了。她未曾睁开眼。斑喉结略为滚动,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妙法莲华经》,他说。

      "嗯呐,她安排了一场佛事,诵读了《妙法莲华经》,这是我们都知道的。"她说到这里慵懒地笑了笑,似乎还带有一些困意,并把自己耳边不经意滑下来的耳发别到耳后:"她重新焕发出少女时的光彩,然后溘然长逝——似乎人只有在千回百转的热情和厄难之后,才能学会‘舍弃’——这一椎心扎肺的德性,怪不得佛家历来视对另一个人的欲望为第一业障,想来也是够刻骨的。"她的语气是讥诮的,她的嘴角尤自挂着嘲讽的微笑。

      她说的这些情节,是绝大多数人都烂熟于心的,因为这本书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可是很少有人去像她那样解读。她又说到人与人之间的光彩与气场,大约是此消彼长的,正因为书中设定那些女子统共不及源氏,所以当此之时,她们需得拿出自己一生积蓄的所有热情、光彩、乃至戏剧性来与之应对,乃至抗衡——其余生唯有黯淡无光。这当中,唯紫姬一死,尚且能对他构成一定的冲击力,但她毕竟还是太弱了,力有不逮,他伤痛过一阵后又故态复萌——这还是借助了死亡之力。

      斑听到这里略为好笑地说:

      "说得你不弱一样。你以为同样的厄难,换了你会怎样。"

      她挪了挪身,仍是闭着眼:"我不一样,我从出生就懂得舍弃,余下的,只是把自己消耗殆尽。"她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双唇微启,仿佛要为它注入所有那些千回百转的热情。

      "从出生就懂得舍弃吗?"他颇为不屑地重复。

      然后是一时片刻的沉寂。接着她倏地睁开眼,望着那片浩大却平静的苍穹,她的声音先于她的人生经验之前,本身也超出了她的理解——那本不是她能有的语言,那个声音如是说,于是她也只能完整地复述一遍,仿佛被支配一样,别无他法:

      "因为,我对一生中所有的事物,都是以诀别,而不是以相逢,以决裂,而不是以会合,不是为了生,而是为了死才爱上并且爱下去的。"

      那种似曾相识又陌生的东西——不知为何,斑脱口而出,沉声问道:

      "你究竟是谁。"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抚今追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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