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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抚今追昔(中) ...

  •   猎手们正式辞别的那天,将去年秋狩酿的酒拿将出来——当时埋在地底下,多是由鹿鞭泡制的,说是要送给斑一些,据说是有壮/阳之功效,被斑谢绝了。为首的人哈哈大笑,就此告辞了。

      这一路上,阿炎算不得让人费神。只不过,作为一个女人,她少不了要停下打理一下自己,换洗衣服,难免耽搁了行程。斑虽说算是一众糙汉里较为讲究的男人,但毕竟比不得女人。因此,很多时候她在溪涧中洗澡的时候,斑会自行在不远处侯着。她不算多话,未经问及从不言说平生,对吃穿也无甚讲究。就这样,一路上却少不得行人为之注目,竟也招得不少狂蜂浪蝶——大部分人自是知道这等绝色是寻常人招惹不起的,只是总有那么几个痴心的,被她一一用笑谈回绝。她时说自己是出来卖的,在对方惋惜的神色下复又补充道不赚够礼聘夫婿的钱绝不罢休,誓要将夫婿下半生吃喝嫖赌的本钱攒够,让他一生衣食无忧,方才考虑从良,并且这是她家乡的风俗,眼见对方的神色由震惊转为敬佩;又有一次,她谈到自己那五岁就已经殒命的初恋情人,说是时年三岁的自己就从此打定主意此生为他守节,此心不换,永不再嫁;再有一回,她直接装出一副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样,急忙往斑怀里钻,说出口的却是:"哥哥你别生气,也别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跑出来了,我永远是哥哥的。"那大概是观者平生第一次目睹兄妹□□,其中抑或还隐含着囚禁、驯化等多重含义,斑颇为无奈地一把将她拽开,当即用了个空间忍术带她离开了尴尬现场——显然他并不想费心和无关人等解释这些。

      起初斑只是认为她的过往——或许是不堪回首的,只是被她掩饰得很好,但长久这么下来,还真不是人力所能掩饰的,多半是,她没什么可掩饰的,过往对她无甚影响。因为,就连斑本人,时间一长也难免在只言片语中提到那些战火中的往事,他的弟弟,他的挚友,他的理想。这是无可避免的。

      那天,在河边,阿炎正洗完头,用毛巾揩干头发,斑坐在河畔,扔出一枚石子,眼见它轻盈地打击过溪面然后跃到对岸,并提到了他儿时在南贺川和柱间打水漂结识的事。后来不知道怎么又说道那天在废寺中和柱间目睹的那座神像,说到这里,斑意味深长地提到:

      "我猜柱间对你有意,很大程度上是这个原因。"

      "没那回事,"阿炎摆了摆手:"我猜他就算真有此意,大概也是因为我和你有几分像。"

      斑十分讶异地抬头,她试着模仿斑刚才的动作,一边接着道:

      "你肯定读过《源氏物语》罢,早在很多年以前,紫式部就已经看出成年时的性/爱癖好不过是儿时亲密关系的替代成形——当然,也有时不是某种关系,而是指向一种特定的理念。正因如此,书中的源氏公子总是一再地爱上身份低贱的女子,从而重蹈他父亲当年犯下的激情过失。你大可以推断如果他有着世俗相敬如宾,严父慈母一样的双亲,及至成年后他恐怕就不会那么渴求与女人的亲密关系,而是如你们所说的,有着‘正常男人’的理想与抱负。你朋友提到过他的母亲早逝,这使得他儿时头脑中并没有那么一个关于亲密关系的模板,他又不像你一样——你对于亲密关系的定义大致是你的兄弟,他对于亲密关系的定义恐怕只有你,但偏偏又受到阻挠。我猜测正是从那时起,终其一生,他都将保留对世俗所不能容忍之爱的隐秘癖好……"

      斑不由得打断了她:"你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正在这时,她竟然碰巧扔了过去。

      她岔开了这个话题:"说说你自己吧。你们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终有一天,斑会想起一件吊诡的事——但凡在这个世上生活过的人,对它潜在的一些规则和定式是熟悉的,深藏在你的记忆里,不定时地被一些似曾相识的场景触发。比方说,你看见一个声音尖锐,得理不饶人的女人,你会恍惚间想起她内心其实是弱势的,形式上的高调只是为了掩盖内容上的空洞,她那看似怯懦,虚晃不定,做贼心虚的丈夫,真要逼急了一句话就可以把她的内心打下地狱。或是一个隐忍而通达,总是可以克服艰难险阻把整个家族的人情/事故都打理得很好的家族主母,这时,你完全可以想象她有一个说话不疾不徐,沉稳和漠然,汲汲于世务丈夫,后者在她的生活中总是缺席,却一直在场,轻而易举就成了她日常生活斗争的核心。再比方说,那些放浪形骸、轻佻无礼、自轻自贱的女人,只不过是在效法那些曾经出现在她生命中的无赖男人……在这样一个世道里,女人,女人的举手投足,无非是男人。而男人诚然也受女人影响,但其成长总体也是按照男性家长的期许,受到男性/伙伴的襄助和竞争对手的激励,最重要的是——男人是通过男人的认可而成其为男人的,而不是女人。女人却俨然惶惶不可终日地追求着男性的认可。这本可以说是反常,但是在历史上也可说是够长久了,竟也成了天经地义——在女人那儿或许比在男人那儿还要天经地义一些,毕竟她们更迷信。

      因此,斑每每看到这样的女人,都觉得有点奇怪,规则不是她们立的,她们却比谁都迷信这规则。后来细想也是了,她们生就不是权力的主体,而权力是无处不在的。

      然而在阿炎身上,你看不到这样的影响。似乎其本来应该阅人无数,其中想必还是男人居多——但那些像是通通虚化了,而她身后则是一个广大的、晦暗的背景,其中她个人的生活体验和俗世法则似乎并不重要,她俨然不受其影响,而是被一种更为骇人的经验支配了,你听着她此刻娓娓道来有关儿时亲密关系的替代成形,可你并不知道那些定义她过往亲密关系的人和事为何——甚至不一定存在那样的事物。这时,她回过头来,斑突然想起那日她在巷子口的那个回头,立刻就发现相似之处,似乎她每次回头都有一种戏剧性的迟滞,是靠足尖的力量转过来的,其神情和手势都是极姿媚的,如果有水袖,她此刻大概就要半掩面了,这一发现让斑觉得颇为有趣,这应该是一个舞蹈动作,是纯粹舞台化的做作,不知为何她只习得这样的回头方式——要待得很多年以后,斑才恍惚间想起来,原来,她在真实的生活中是不兴作回头的。她若无其事地朝他身边走来,又漫不经心地坐在他腿上——斑差点忘了她本来是个游女,性子是怪癖了点,却还是有着坐人大腿的本事的,他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只见她捡起他足边的石子,这次却没能扔过去——似乎坐着不比得站着,使不上力。她于是自然而然的转过头来求助,鼻尖直接蹭到了他的脖颈上,他感觉到她的吐息,腿间则是一种微微的承重的酥麻感,随即闭了闭眼,沉默不发一言。

      过了一会儿,他执起她的手,手把手干脆利落地把石子扔过了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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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抚今追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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