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女巫》念唐唐

12、第 12 章

　　足有上万米高的山峰牢牢屹立在世界的最西端，创世之初上帝随手挥就的一粒石子，在百万年来风雨飘摇里坚守原地，一点一点变成如今居高临下的昂扬模样。

　　蓝色的晨雾穿行于两人之间，空中充盈着清新冰凉的气息，他们似乎沉浮于海里，一只骨节粗大的手指握着随地捡来的木棍，它指引着中年男人小心绕过隐伏危险的暗礁。

　　而另一个年轻男人的脚步轻盈准确，似乎刻意放慢了步子，两人沉默着并排而行。

　　李天仁抬头远望遥不可及的山顶，脚底凹凸不平的碎石让他一个趔趄，旁边伸出的有力胳膊及时搀扶住他，笔挺的袖口绣着暗纹，暗金色的纹路繁复难解。

　　“天意......”李天仁借力站直了身子，撑了撑木棍，呼出一口气，又低声道：“我真的老了。”
　　他拍了拍年轻男人的肩膀，轻轻推开他，“没事，你走你的。”

　　天意的脸庞在蓝色的晨雾里显得柔软润泽，由细微的光线轻轻笼着，似冰凉的玻璃般折射出炫目的光泽，颗粒状的光鳞星点闪烁。

　　他将那只手缩回宽大的衣袍下，与另一只手契合交叠，深邃的眉目间波澜不惊。
　　“父亲，我感应到炼金士族的气息了。”

　　李天仁转头，继而困难的拔出陷进石缝间软泥里木棍，他侧着身用力，声音里带了些紧迫的颤意。
　　“天意，小心行事。”

　　“是，父亲。”
　　男人笑了笑，齿尖锋利的白光一闪而没，他的嘴唇嫣红似饱饮鲜血。

　　前方逐渐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声音越来越近，无数把闪着寒光的刀剑沿着风的足迹，整齐划一的向这边疾驰而来，破空声震碎了两人脚底的泥土。

　　天意转瞬间褪去身上宽大松垮的衣袍，手腕巧妙的翻转旋开，由风将它鼓吹成一朵巨大的暗金色花朵，这朵外形华美的花包裹住大部分利刃叮当坠地。

　　几乎与此同时，他向后仰了仰躲过几条漏网之鱼，手臂半垂，灵活而迅疾的拔出绑在腿旁的一把黑伞，沉目撑开，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左右腾挪，刀剑敲击在钢铁般坚硬的伞面上的声音不绝于耳。

　　李天仁将食指举到唇边，牙齿沾染了血迹，他平平伸出手臂，不断滴落的血液从指尖滑落，浸入石缝，血液独特的味道散发于空气里，渐渐飘远。
　　他沉声道：“炼金士族的朋友，我们没有恶意。”

　　“吸血鬼？”
　　一道惊疑之后，刀剑停止了攻伐。

　　天意转手将黑伞顺进禁锢，脚尖挑起衣袍搭在臂弯，静默的长身而立。

　　虚无之处缥缈而难辨雌雄的声音忽远忽近。
　　“血界的朋友请自报家族，何事来此？”

　　李天仁上前一步，“约蒙·利斯仁家族，请求定制武器。”

　　*
　　查斯·伽士德家族的信鸽在午后衔着一封信降落城堡，显然这个古老神秘的第一家族有特殊的方法探知信息。
　　信件以暗红色漆泥封口，正中央印着饱满圆润的家族徽章。

　　致尊敬的秘密·查斯·伽士德大人：

　　得知您解除封印，族内一片欢饮鼓舞。
　　预言师前几日同时感应到东方吸血鬼印记的诡异波动，我族从人界据点得知的消息不容乐观。

　　涅槃族在人界的行踪不定，调查不易施行，但如果情况属实，约蒙·利斯仁家族可能已经违背六界约定，又昨日从炼金士家族线人处获取的消息与之不谋而合。

　　但仍请您安心在穆恩·凯德茵家族的城堡养伤，不须忧心族内之事.......

　　S并未顾忌月亮，但他的阅读速度也没有因潦草凌乱的字迹而放慢半分，月亮看到小半的时候，他已经飞快的将纸张按原样折叠装入信封，掌心腾起一簇火焰将它燃成灰烬。

　　她匆匆撇过右下角的签名，比起正文让人眼花缭乱的字体，您忠诚的管家莫尼·查斯——这几个字规整得一目了然。

　　淡淡的焦糊味飘开，S随意搓开指尖仅余的灰烬，粉末将指腹染成了灰墨色。
　　月亮递来墨水和钢笔，他铺开一张纸，淡淡下了几笔，突然转头看了看她，眉目间有一瞬的犹疑。

　　信鸽乖巧地伸着一条细腿等男人将回信绑上去，他却迟迟不动，鸽子转着滚圆的小脑袋咕叽咕叽叫了几声。
　　S随手将未完的回信卷起塞进口袋，回它道：“我和你一起回去。”

　　“六界会议即将开启，届时你会代表穆恩·凯德茵家族参加，月亮，我在巫界等你。”

　　太阳随着他的足迹一点点没下远处天悦山的山腰，月亮一直站在城堡底厅里，目光远望，天色不可抑制的转暗。

　　一对幽绿的萤石从楼梯上晃下来，凯茵甩着尾巴摸黑跳上桌子，费劲的用爪子戳亮大厅的吊灯，黑暗中突兀的涌现出光明。

　　月亮总算回了神，灯就吊在头顶，细小的光粒梳过睫毛撒进眼里，她本能地眯起眼，仍有一瞬的茫然。

　　“凯茵。”
　　猫咪扭着身子将一盒软趴趴的，明显煮过了头的牛奶丢在她脚边，简单道：“晚饭。”

　　外层包装纸上几道尖锐的爪印，她弯腰捡起来，奶液渗得满手都是，凯茵已经视而不见地转头走了。
　　“凯茵。”她又唤了一声。

　　猫咪在楼梯口终于气鼓鼓地扭头，“月亮，我们什么时候去人类世界找马雪？”
　　“明天，”月亮走过去，用脚尖轻蹭了它的肚子，又道:“你吃饭了吗？”

　　“我吃……”凯茵刚呲起的牙被一股突来的寒气吹回嘴巴里，风不知何时从已经全然黑暗的门外溜进来。
　　而月亮站在它面前，脑后似扬起一瀑银白色的水浪，成千上万根发丝在风里狂乱飞舞。

　　凯茵竖起耳朵，抽了抽鼻子，“李天仁，不……是李正！”脸上还没来得及展现复杂的情绪，就看到月亮一脚踢过来。
　　奇特的巧劲裹着它拐了弯地冲进餐厅，从桌子底下一溜影滑过去，刹不住势头地撞到墙上。

　　两道纤长的影子倾斜着穿进门内，月光清透如水，李天仁身形明显佝偻许多，病歪歪的拄着一根同样歪扭的棍子。

　　月亮的视线径直掠向他身后，宽大的长袍翻飞，闪没着暗金色的光彩，那个人被遮住半边身子，幽灵般悄然而立。

　　“李正？”月亮试探道。
　　“他是天意。”李天仁稍稍侧了身，眼角一撇，依然挡住她的大半视线。

　　月亮眼波微动，藏在袖底的手迅速捏了个隐身法决丢进餐厅，将张牙舞爪着要冲出来的凯茵严实的堵在里面。

　　楼梯距离大门有数米之远，她脚底不动，扬声道：“我说过，穆恩·凯德茵家族的城堡不欢迎吸血鬼。”

　　李天仁低而短促的笑了声，声音苍老嘶哑，“我也帮了你的忙不是吗，”他侧头瞧了眼旁厅，语带叹息：“用这个消息来交换，我虽是家族的弃子，也算大逆不道了。”

　　顿了顿，突然诡秘一笑，直直望过来，“所以我来讨回些补偿。”

　　月亮毫无迟疑的咬破手指，染血的指尖疾速滑动，血液粘附在无形空气里，结界的门框将将成型。

　　“天意。”苍老的男声冰冷道。

　　眼角余光里光影晃动，她抬眼一瞬。

　　男人白糊的面目，冲她遥遥抬起两条手臂，如张弓搭弦，动作协调而熟练，中间一点微弱的金光，没有任何缓冲的时间，那光已然脱弦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