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竹心》皇瑶玥

63、六十二

　　——可是，你怎么会被困在了这宫墙里呢？
　　凤竹心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强忍的眼泪还是掉下来了。
　　脚下那一小滩积水，忽起涟漪。
　　那是一滴豆大的泪珠，有点成圈，一圈圈散开。
　　那时候，雨后的太阳只在云层后露出了一个微量的光圈，那由一滴泪而起生气的波纹，粼粼的折射这刺目的光。
　　一如凤竹心的心情。
　　这一滴泪水凝聚着太多的缘由，连凤竹心自己都说不清楚，这其中究竟孰轻孰重，又是哪一个在那滴泪中占据的分量更大些。
　　可是，有人懂得的感觉真好。
　　独自一人走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上，就是再坚定的信心，都会被一分分的磨去，又在那被磨去的部分滋生出了不安与忐忑，然后，那本是坚定的信念就渐渐成了自欺欺人。
　　凤竹心并没有钢铁一般的意念，她也会有怀疑自己的时候。她在宫里要做什么，十之八九就不是普通意义的好事，只能说是两辈子根深蒂固的原则太过坚定，否则依她这算不上大善大恶、却不曾放下良心的道德观，说不定她早就崩溃了。
　　很少有人能够做到极端，所以大家都是随波逐流，凤竹心可说也是如此，但她正勉强自己在做一件惊世骇俗的极端之事。
　　也许连凤耀然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当他仰望着那堵高高的宫墙，叹息着那一个困字之时，在凤竹心那颤颤巍巍的信念中筑起了一道如何坚韧的支柱。
　　凤竹心坐在落音阁的书房中，已是快要日落西下的时辰了，那一轮耀眼的光却越发的明亮。
　　真正是雨过天晴，她唇角微微一动，笑得轻柔而温暖。
　　然后她一手提起笔沾上了黑墨，令一手拢着袖摆，不叫那素色沾上墨迹。
　　字写得很慢，她是对着桌上那张折痕分明的纸抄写的，她几乎是写一字便抬头看一眼，仔细而谨慎。
　　过了好一会儿，最后一次检阅了一遍，她才舒了口气，放下笔将自己所写的那份收了起来。
　　“月满。”她唤道。
　　……
　　应当就在外头侯着的月满，竟连个声都没回应。
　　好一会儿，凤竹心皱了皱眉头，正想着要不要开口再喊一声，才听见有脚步声传来。
　　来人并不是月满，是个面孔挺熟悉、却又叫不出名字的宫女。
　　“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月满呢？做什么去了？”
　　“说是给娘娘去御膳房张罗糕点去了，一会儿就回来。”那宫女一看就是个伶俐的姑娘，眉清目秀也不过就十六七岁。
　　“是么，她倒也挺有心。”她头稍稍一低，只让人瞧见她的浅笑，道：“我这也没什么事，你下去忙你的吧。”
　　“是，奴婢告退。”那宫女行了礼，正要退下去，又叫凤竹心给唤住了。
　　“等等，你回来。”凤竹心抬头向她招招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奴婢叫草儿。”
　　“草儿，你拿着这张方子，去内宫院林府找白内官。”凤竹心将折得好好的药方交给她，吩咐道：“你告诉她，这是合和宫一个名为游香的秀女的救命方子，让她找个御医按这方子配药，尽快给那秀女送去。”
　　那叫草儿的宫女也真的机灵，利索的将方子揣在了怀里，道：“是，娘娘还有别的吩咐没有？”
　　“没别的事了，你去吧，记住务必要亲自送到白内官手里。”
　　“是，奴婢记下了。”
　　凤竹心看着草儿转身出门的背影，神情复杂。
　　草儿，真是个福薄的名字。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与犹豫，又回复一片明澈。

　　月满回来的时候，凤竹心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
　　“回来了？”凤竹心问得很平静。
　　“是，娘娘。”不知为何，月满发现自己无法坦然面对凤竹心的目光，她低下头，说道：“奴婢去了御膳房，娘娘这一个下午事也多，又是徒步从慈安宫走回来的，奴婢琢磨着娘娘也该饿了，就去配了些清凉润口的糕点甜汤。娘娘你看你是要在哪……”
　　“月满。”凤竹心轻声打断，她是坐着，免不了要抬高头才能与月满四目相对，她说：“月满，既然许多事你我都心知肚明，你又何须找一大堆谎话来搪塞我。”
　　“娘娘，月满不敢。”
　　凤竹心并不出声，还是那温和无害的模样，就宛如一个平常少女。
　　月满却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所有的妖魔鬼怪在照妖镜前都是原形毕露，她觉得凤竹心那清澈的眼瞳就是那照妖镜，而她月满就是被照出了原形的妖怪。
　　“是你‘那个’主子将你唤了去吧？”她柔声问。
　　“……”
　　“以后，他若传你去，你与我直说就是了。”
　　“……娘娘……”月满内心挣扎许久，就在凤竹心以为她默许了的时候，她却道：“娘娘，奴婢不敢……”
　　凤竹心怔了怔，见月满惭愧又歉疚的神情，随即了然了。
　　不得不说，龙靖裳在用人上有着她一辈子学不来的手断，简直就好像是给人灌了迷魂汤似的，龙墨羽盲目信任、常禄忠心耿耿，再看面前的月满，分明是受到良心的谴责，情感上已经往她这边倾斜了许多，可就是把龙靖裳当神似的，半点不肯背叛。
　　可是，严格说来，她也没让她背叛啊……
　　凤竹心突然有些纠结，龙靖裳分明就是个不懂人心的男人，可他可以让那么多人对他死心塌地的追随，是为什么呢？只因为他适合做皇帝么？
　　又想到龙靖裳的喜欢，凤竹心深深的叹了口气。
　　她想她必须要有个觉悟了。
　　不管龙靖裳的感情是真是假，目的是什么，总而言之，从此以往龙靖裳这个‘同伴’将会变得很麻烦，会成为一个叫她避无可避的大麻烦。
　　***
　　龙靖裳在那之后的再次露面，是在翌日的夜里。
　　不同于前些天，这一次是浩浩荡荡的宫女太监相随。
　　于是凤竹心就知道了，今晚自己的床又不是自己睡的地方了。
　　“朕想过了。”
　　常禄从外头掩上门，龙靖裳便冷不丁的开了口，凤竹心与他站得老远，也不搭他的话，就是静待下文、洗耳恭听的架势。
　　他抬眼睨了她一眼，侧身将什么东西放在了桌上，又似笑非笑的转头对她说道：“不来看看这是什么吗？朕可是考虑了许久，才下了决心将这交给你。”
　　凤竹心对桌上的东西看的不是很清楚，只觉得是类似于令牌之类的东西，似乎还不只一个。
　　可是一看龙靖裳嘴边那说不清意味的笑意，她几番意欲举步向前，都生生的压抑了下去。
　　“你在犹豫什么？”龙靖裳挑眉，意味不明的笑意更浓了，说道：“竹心，朕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若不要，可是过期不候，朕并不是任你欲予欲求的人啊。”
　　“……是什么？”凤竹心冷静一想，觉得他这话大有问题。
　　“为何不自己过来看看是什么，不过是几步之遥，有那么难么。”
　　很难。
　　凤竹心很想点头说很难，的确是很难。
　　她并不是胆小，可人都是有本能的，只能说龙靖裳此时此刻的笑容，令与一句谚语太过的切合，才叫人不得不心生提防。
　　——黄鼠狼給鸡拜年，没安好心。
　　凤竹心深吸了口气，心道，也好，黄鼠狼总比批了羊皮的狼要强些，至少黄鼠狼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她向前几步，走近一看，桌上那的确是令牌不错。
　　一块是比巴掌略小一些的，另外三块则是玉佩的大小，上头都刻有一个‘鸾’字。而大的那块更显得华贵非常，那一个‘鸾’字周围雕刻了数不清的龙与凤，环绕着一个‘鸾’字，龙凤的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刻画之精美，一看便绝非俗物。
　　“这是？！”凤竹心一惊，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这本就该是属于皇后的东西。这大的是凤令，与朕的龙令是一对，是我朝开国之时代代相传的至宝。至于龙令与凤令用途么……”他对她笑得饶有兴味，说道：“无论是持龙令还是出凤令，大则调用精兵百万、小则出入皇宫内外，凡我皇朝子民，皆不得违抗。”
　　说到‘凡我皇朝子民’这一句，龙靖裳已将那凤令塞入了凤竹心的手中。
　　凤竹心正听得怔然，待反应过来，那凤令已经握在了她的手心，这时正是龙靖裳落下那最后‘不得违抗’四字的时候。
　　“你……”凤竹心瞪着他，这凤令是什么含义已经很明白了，他给了她？他竟然给了她！？
　　“朕既然给了你，就是你的。”他的手掌刚好包住了她握着凤令的手——这也是为何凤竹心没法将凤令丢开的原因。
　　见她不可置信的模样，龙靖裳笑得颇有深意。
　　“你懂朕的意思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