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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五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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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凤耀然一起的那个男子名叫做游昕,他们两人同在一个营中,年纪相近也颇为投缘,一来二去的就混成了好兄弟。
游昕在军中的日子比起凤耀然要长了大半年,凤耀然说:起初他也受了游昕不少的照顾。
游昕这人也是爽朗的性子,听凤耀然说到这段,便豪气的拍了拍凤耀然的肩膀,道:“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可是在战场上背靠着背杀敌,过命的交情啊!”
“得了吧,上回是谁为了个馒头扬言要跟我一山不容二虎的!”凤耀然抡起拳头捶了他一下,白眼道。
这两人相互呼喝了两句,又原归正传。
说到月族一役结束,月族正式成为皇朝附庸国之后,军中下至士卒上至将军都开始有了一些变动。
陆陆续续以一个月的时间,还乡的还乡,调任的调任,留下的不足原来的一半。
“不过听说荣王就要过去了,他也是有自己军队的大将军,皇上大概觉得有荣王与荣王他那三十万大军就足够了。”游昕这般笑说。
凤耀然横了他一眼,说:“我与阿昕接到调派时算是比较迟的,大约我们也是最后一批离开的了。”
他们两人接到的调令都是前往兵部,说来也巧,这两人相识以来从来不提出身何地家世如何,此番调任,才得知原来对方也都是燕城的官家子弟。
两人都是冲动的性子,归心似箭之下竟一路快马加鞭,硬是将大半月的路程缩短了近一半。
原本两人是进了城门便打算各自回家,谁知道别时相互定睛一看,才发现两人都是一身风尘仆仆,衣衫上几乎没什么洁净的地方。想想便觉可怜又可笑,瞧瞧他们二人这狼狈的模样,他们哪里是赶路回家,分明就是逃命来的。
“恰好经过了迎来楼,我们就要了间厢房,打算换身衣服再好好吃顿饭……”说到这里,凤耀然叹了口气,又道:“可能,也有点近乡情怯,之前紧赶慢赶的,真到了家门前,才发现自己心中慌乱得很。”
“哈,不错不错,就是这么一回事!”游昕干脆附和道。
不难看出凤耀然与那游昕的感情确实很好,这两人一搭一唱、你一言我一语的述说间隙,拳头白眼也没少往来,所谓男人的友情,在这两人之间倒是表现得淋漓尽致了。
凤竹心将他们说的事挑出重点,又联系了之前宁雅告诉她的消息与龙靖裳透露的些许,整理出了一个大概的前因后果,别的是没什么,她只是庆幸,凤耀然并没有被留在那里。
眼见着凤耀然与游昕二人又要说什么,宁雅果断的上前几句不温不火的提醒,又叫那有些犯傻的店小二领了这两人去厢房更衣,她老觉得再让那两人说下去,这太阳都得落山了。
约定了一会儿在凤竹心这厢房内再细说,凤耀然便与游昕跟着店小二往他们的厢房去了。
凤竹心看着那两人的背影,呆呆的发起愣来。
“竹心。”宁雅轻轻推了推她,又温柔的笑说:“放心吧,你哥哥跑不了的,我知道你们两兄妹久别有许多话说,一会儿我让人送些精致的小菜上来,你们都没用午膳,吃完了再慢慢说不迟。”
她点了点头,回头回房的时候又突然想起来,问:“宁姐姐,那与我大哥一起的游昕游公子,你可曾听过他的名字?”
“从未听闻。”宁雅思索片刻,答道。
“是么……”
心不在焉的踏进房门,凤竹心直到一只手比她更快一步关上门,她才惊觉,之前始终默不作声月倾情,居然跟着她进来了。
“你……”
一个你字起了个头,就被月倾情的目光制止了。
月倾情看看她,又将视线慢慢的转向房中的一处角落。
此时还是正午,烈日当头,窗户又是大开的,凤竹心顺势看去,角落隐隐约约的黑影,竟好似是一个人。
兴许是本就无意躲藏,那人影在他们二人的目光中大大方方的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身材健硕的挺拔男子,四方脸,黝黑的肤色,目光如炬炯炯有神,一看便知,必然是个习武的。
却见他对凤竹心半弯下腰,道:“属下见过皇后娘娘。”
凤竹心的惊讶不过是一刹那,在旁人眼中看来她依旧镇定自若,平静的看着那人道:“你是何时进来的?又是所为何事?”
对于这人的出现,凤竹心倒也并不感到十分意外。她自己心里也清楚,留在宫外的日子,顶多也只能有这么几天。再多几日,就算龙靖裳愿意放她,宫里也不是那么容易便能掩饰下去的。
“属下是奉皇上之命前来迎接娘娘回宫。”至于何时进来的,男子也并未多说。兴许是知晓那本就是凤竹心的随口一问——想也知道他必定是在他们在门外说话的期间由窗户进来的。
“我……本宫知道了,你先在楼下候着吧。”许久不用‘本宫’二字,凤竹心忽然觉得绕口。
“娘娘,皇上正在宫里等着。”换而言之,是请她立即与他回宫。那男子态度看似恭敬,却多少有点强迫意味。
凤竹心怎么会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微微蹙眉,道:“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不就在楼下侯着,本宫同你一起回去,要不就回去回报皇上,本宫晚些时候自己回去。”
这话是已经说绝了,那男子想来也没想到凤竹心会将龙靖裳如此不放在眼中,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可是娘娘……”
“本宫无意为难你,一个时辰,不会叫你多等片刻。”见他还是犹豫,她又添上一句:“若皇上怪罪下来,由本宫担着便是。”
都说到这份上了,那男子也无奈,只有应声称是,又飞身从窗户跃了出去。
凤竹心又转向月倾情问:“倾情,你呢?”
“我在楼下等着。”月倾情瞅着她,目光闪烁,道:“便是晚了些时辰也无妨,那人并不比我强。”
她向他笑了笑,忧色却是褪不去。
月倾情的意思是让凤竹心安心与凤耀然说话,无需顾及那约定的一个时辰,那男子的武艺不如他,因此他能拦得下、也制得住他。
可就算如此,凤竹心总是要回宫的,晚上一时半会儿或是一两个时辰又有什么区别。
凤竹心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老天总算对她还是眷顾的,让她在回宫前巧遇了凤耀然,这就是个天大的惊喜了。
***
没想到那游昕外表大大咧咧,心里头倒是明了的很,凤耀然说让他一同去见凤竹心时,他一口拒绝了。
人家两兄妹久别重逢,他跟那儿凑什么热闹!这般想道,游昕赏了凤耀然一记白眼,拍拍他的肩便告辞回家去了。
凤竹心听独自一人过来的凤耀然解释,心里头是大大的将那游昕夸赞了一番,她马上就回宫去了,最后与这大哥的一番相见自然是珍惜非常。
若是游昕傻乎乎的在人家兄妹间硬插上一脚,凤竹心恐怕心里就不是夸了,她非得怨死他不行。
至于凤耀然,他邀请游昕的道理也很单纯,不过是一句兄弟义气,倒也没有多做他想,是以起初他还不太明白游昕为何要给了他一记白眼。
而当凤耀然再次见到娉婷而立的凤竹心,向她解释说游昕已经回家去了,心里也才终于明白游昕临走前的那一个白眼是所为何来,顿时禁不住有些汗颜起来。
各自的一段小心思之后,两兄妹自然免不了有许多话说。
凤竹心与这个大哥素来都是亲近的,就算是一别一年多,这份亲近却是丝毫不曾减少。
“小嫣,我那晚上偷偷走了,父亲他一定很生气吧?”凤耀然歉意的看她,问:“父亲有没有对你和娘亲发脾气?”
凤耀然口中的娘亲是他的生母蕙姨娘,至于凤夫人,他一直是叫做母亲的。
其实若不是凤耀然这么一问,凤竹心几乎忘了还曾有过那样的一段。
宫里的日子很漫长,漫长到短短一年的时日,再回想进宫前的日子,就好似是在回忆上辈子的事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说道:“那天,爹发现你不见了,起初是挺生气的,别说是蕙姨娘,我想连我娘都被他斥责过。但其实,爹他也不过是担心你罢了。”
“这我也知道。”凤耀然叹息,回想起战场上的种种,说:“那毕竟是战场,不是别的什么地方。之前与月族开战了,一场场仗我们打得也很艰苦,当时就想着,若我能活着回去,必定要好好孝敬父母,父亲想让我入朝我便入朝,再不忤逆他半句……我们与月族打仗时,父母亲一定都很忧心,尤其是娘亲她一向身体不好,唉。”
说着说着,竟有些感伤了。
凤竹心捏捏他的脸,板起脸对他说:“别苦着张脸,男子汉大丈夫,你这次回来也算是荣归故里,就算没当上大将军,好歹也是立过‘一点点’战功、为朝廷出过‘一点点’的力。”
凤耀然一听果然目露凶光,毫不示弱的伸手捏她的鼻子,说:“好你个小丫头片子,一年不见嘴巴越发的利索了啊!居然连大哥都敢嘲笑!”
“我说的是大实话。”她的表情再严肃不过。
“鬼丫头!”凶巴巴的脸到底没稳住,他忍不住还是笑了,说:“我倒要看看,哪个不幸的男人将来会娶了你回去做夫人。”
“娶了我很不幸么?”凤竹心眨眼无辜道。
凤耀然左看右看、上上下下的将这个妹妹看了个遍,说:“这脸么,倒是没给我们凤家丢人。可这人么……唉,看来父亲一定要准备许多的嫁妆,才能顺利的将我们凤三小姐给嫁出去。”
这当然是凤耀然的玩笑话,却让凤竹心露出点怪异的眼神。
凤耀然被她瞅得不自在,说:“怎么了?”
“你知道一年前新皇帝登基的事么?”她问。
“这当然知道。军营是与世隔绝了些,那时候我们扎营大都是在山林野地之类的地方,往往离最近的城镇都需快马半日抵达……”他有点尴尬的笑了笑,说:“但说真的,若不是因为年号换了,我们也未必会知道。”
“那就难怪了。”凤竹心总算明白了。
“……难怪什么?”他摸不着头脑的问。
“难怪你黑得跟碳似的!” 她笑道。
一句话堵得凤耀然哑口无言,的确,现在与碳相比他也白不了多少。
凤耀然这一年收获是不少的,至少在凤竹心看来,这大哥是稳重了许多。
虽然对着她,还是照样胡闹的样子。
凤竹心有意将话题带到凤耀然的身上,并不让他有机会问起她的近况。
于是凤耀然说完了自己在营中闹得种种笑话,又说到营中兄弟们的琐碎趣事,再说到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奇闻异事,说好一阵子,凤耀然口干舌燥的喝了杯茶,才有了稍许的停顿。
然后他对凤竹心说:“小嫣,我们也别在这打扰宁雅了,回家去慢慢说吧。”
凤竹心看得出他对凤府里很是惦记,想来他这一路策马狂奔,必定没有片刻停留。否则他若真曾在茶馆之类的地方小做歇息,稍稍打听一下也该知道,凤三小姐早就入宫做了皇后了。
算算时辰,也是差不多了。
“大哥。”她忽然正脸对他,着实吓了凤耀然一跳。
“什么?”
“出了这迎来楼,大哥你便要记得,你回到燕城以来从未见过我,千万千万记得,不要对任何人,包括爹娘在内的任何人说起你曾见过我的事。”
若不是凤竹心说得太认真,凤耀然会以为她还在与他说笑。
可此时凤竹心的神情叫人不得不信,即便他听得稀里糊涂,还是忍不住记住了,不过是多嘴问了句:“为什么?怕爹责罚你么?”
凤竹心低下头,嘴角却是苦笑,小声喃喃:“若爹今日还愿意责罚我,我便是叫他罚又如何……”
这话听得人揪心。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她已然起身,又说:“大哥,你没留意到之前宁姐姐是怎么叫我的么?”
“叫你小嫣……”一想似乎不对,凤耀然仔细回想起来,宁雅之前是……
——竹心,你快看看,快看看这是谁!
是了,当时宁雅见到凤竹心的第一句叫的是‘竹心’而非‘小嫣’。
“竹心?”他不解。
“我闺名叫做凤嫣然,字竹心。”凤竹心看凤耀然呆愣愣的模样,觉得好气又好笑,至于受这么大打击似的么。
“你……你嫁人了?!”凤耀然感到难以置信,那心情就好似是昨天刚浮出的小鸡今天就下了蛋似的,一时之间很难接受,道:“父亲答应了?母亲怎么会让你这么早出嫁?对方是谁?品性好不好?”
她但笑不语,并不作答。
可凤耀然并不放过她,非要她说个究竟,追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嫁的?皓然知道不知道?”
“大哥,这你回家爹一定会一一告诉你的。”凤竹心挨不过他的犟脾气,求饶说:“我待不了多久,马上就要回去了,你就说点好听的哄哄我,让我走时高兴点不成么!”
凤竹心在凤耀然面前就是个小孩子,因为凤耀然将她当作了小孩子,所以她可以对他任性撒娇,哪怕是蛮不讲理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并不是长不大。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长大了,片刻的放肆才变得如此弥足珍贵。
尤其,是对于凤竹心而言。
或许下一次见面,这个能让她放肆一下的大哥,也会如她的父亲一般,端起了臣子的面孔,恭恭敬敬的唤她一声: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