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1、五十 ...
-
迎来楼的声势确实已经是大不如前了,若说过去是独领风骚,现在的迎来楼便不过是燕城几大酒楼的其中之一。
凤竹心与月倾情到迎来楼时,恰好是最忙碌的时候。他们好容易才抓住了空,问了店小二几句话,才知道宁雅今日凑巧中午时便出门去了,此时并不在迎来楼中。
虽说不是客栈,但迎来楼二楼也是有几间可供住宿的厢房。
按月倾情的意思,他还是觉得出门在外的,不该让凤竹心单独一人睡一间。只是凤竹心很坚持,月倾情也不是个多言的人,淡漠的脸上冷了一冷,对店小二要了两间相邻的厢房。
可说是要了两间房,可待店小二从凤竹心的房中桌上撤走了他们已经吃完的剩菜剩饭,月倾情非但不见要离开的迹象,反是搬了张椅子往凤竹心床前一坐,大有一坐就坐上一整夜的架势。
凤竹心觉得一阵头疼,她昨夜也是累极了,其实她并不爱自己睡觉时身旁有人,连在宫里贴身服侍的月满都是在寝宫的外间睡的。
她正寻思着该如何开口,门外便传来敲门声。
他们两人尚未应门,门便是一推一合,一个穿着深色衣衫的女子已经快步冲了进来,口中带着些许的哽咽道:“小嫣……”
这人自然是宁雅。
仔细算算,宁雅与凤竹心二人也有足足一年多未曾相见了。
此时再见,自然是相对两无言。虽不致泪眼相看,倒也是说不出话来,百般滋味在心头了。
而一旁的月倾情任是如何倾国倾城的容貌,也不见得被许久不见凤竹心的宁雅放在眼中。
“宁姐姐……”凤竹心一时感动,居然也忘了她四肢还是无力,下了床便想上前。
好在月倾情眼明手快,抄手一揽就把她按回了床上坐下。
凤竹心也是感到尴尬,从月倾情看似平静无波的目光看出了些责备,她也只好朝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转脸对惊讶的宁雅解释道:“出了一些事,现在只是有些四肢无力,但很快就会好的。”
这时候宁雅才急急忙忙的过来,旁若无人似的绕过了月倾情,往凤竹心身边坐下,仔仔细细的拉着她的手将她身上看了遍,在看见她脖子上的淤痕时,免不了生生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小嫣,你到底是怎么了?你究竟被那些人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她看着那发黑的勒痕,想碰又不敢碰,含泪小心的问道:“伤口,还疼么?”
那伤痕还是时不时作痛的,更不用说碰到时会有多痛了。但凤竹心自然是不敢实话实说的,宁雅的泪水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她只有对她轻松的笑道:“不疼了,都过去好久了,怎么还会疼呢。”
话说完,凤竹心忽然一想觉得有哪儿不对。
“宁姐姐,你之前说……我被‘那些人’怎么了?那些人……指的是谁?”
“就是掳走你的人,小嫣……”宁雅抓着凤竹心的手又紧了紧,忧心忡忡,说:“我适才是从王爷府里回来的,王爷,他都告诉我了。”
原来宁雅今日中午是去了龙墨羽,也真是碰巧了。
想起龙墨羽,凤竹心也是记挂着的,问道:“我也许久没见到墨羽了,他的伤……病好了么?他又是怎么知道我被人掳走了?”
莫非是龙靖裳告诉了龙墨羽?还是她失踪这事,短短两日就已经瞒不住了?凤竹心蹙眉,心中迷惑又烦躁,宫中的事、龙靖裳的事,她是真不想管了。可无奈,她能不管么,不管她就得一辈子呆在宫里。
若是现在能够一走了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她能不管凤家,抛下父母兄长么?
越想越悲切,凤竹心垂下眼帘,反握着宁雅的手,无比想念曾经那些夹杂着小苦恼与小别扭的单纯日子。
宁雅仿佛是感受得到凤竹心的心情,收起了苦闷的哭腔,转而安慰道:“没事的,小嫣,王爷的病已经好了许多,不用担心。”
她们两人的感情原就好似姐妹般亲热,宁雅这个姐姐素来温柔,拉着凤竹心柔声关怀,倒也是刻意避免提起凤竹心被掳的事,只是细细问她在宫中生活是否习惯、都是如何打发时间、可曾感到寂寞之类的。
凤竹心对于宫里的不满,以及留在宫中的不甘愿,虽然是只字未提,可宁雅曾与凤竹心如此无所不谈,又是看着凤竹心由一个小娃娃长成一个娉婷少女的,怎会感受不到她的心思。
她无奈的叹了一声,道:“我们做女子的,别说你的夫君是皇上,便是寻常人家,也免不了三妻四妾。我知道你不愿,可你嫁都嫁了,这做皇后可由不得你的性子啊。”
说罢,才猛然想起了什么。
只见她放开凤竹心,站起身便旋身跪下,道:“民女冒……”
‘冒犯’二字开了个头,凤竹心已经伸手拉住了她,也幸好宁雅是跪在床前,否则凤竹心只怕是要摔地上去了。
她撇撇嘴,道:“宁姐姐,你这是做给谁看,这是宫外,也没外人。你这样不是存心叫我心里难受么?”
宁雅见她拉她拉得吃力,知道她身体无力,也不敢再坚持,只是转头下意识的扫了一眼,方才在凤竹心床前的男子,此时已经不见踪影。
也是宁雅这么一看,凤竹心才留意到,月倾情不知何时竟不见了踪影。
他是何时离开的?凤竹心心中感激他的贴心,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光顾着宁雅,居然不知不觉的就把月倾情给忽略了去,枉费他如此待她,她真是……凤竹心真想狠狠敲自己脑袋两下。
宁雅这边看着她孩子气的懊恼,心中终于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小嫣依然是过往的那个凤嫣然,便是成了宫中的皇后凤竹心,她的本性也还是那个纯良而简单的孩子。
“这话,我本不该说的。”宁雅在凤竹心身边站着,温柔的替她将几簇凌乱的发丝理齐,才看着她慢慢说:“小嫣,你既然安然无恙的回来了,是否先别急着进宫,去看看王爷,王爷他对你……”
宁雅没有说下去,只是犹犹豫豫了半晌,在凤竹心不解的目光下,才略带些勉强的继续说道:“你失踪后,王爷他也是满面愁容,听童书说,王爷昨日起便是夜不安寝、食不下咽。王爷待你真心非常,小嫣,至少在回宫前,你去瞧瞧王爷吧,也算是报个平安。”
听她这么一说,凤竹心对龙墨羽的身体也忧心起来。
她本就挂念着龙墨羽的伤势,虽据龙靖裳所说,只是皮肉伤不碍事,可到了今时今日,凤竹心已经很难完全相信龙靖裳的一言一语了。
在她被人带出宫之前,龙墨羽便是好久都不曾来过宫中,若真的只是皮肉伤不碍事,那大半个月的时日,也该好得差不多了……如此思量着,凤竹心应道:“幸亏了宁姐姐的提醒,我本就担心墨羽的伤……病,我明日一早就去看看他。”
宁雅先是频频点头说好,又脸色一变,摇头道:“不行不行,我瞧你的模样,不提你脖子上这伤,你如此虚弱的身子,能去哪里呢。我看,我还是想去找个大夫为你看看吧。”
凤竹心想也是,她这虚弱的模样被龙墨羽看见了,非但安不了他的心,还得让他更担心。再说她心里也是有些慌乱的,身体忽的没了力道,就算有些琢磨,可终究是没个底,瞧瞧大夫,她也能放下心来。
不得不说,宁雅的确是一个极为称职的好姐姐。
当晚她嘱咐了店小二明日为凤竹心找个大夫来瞧病,又亲自张罗了热水浴盆为她梳洗,看着凤竹心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当下就心疼得直掉眼泪。
其实那些小淤痕连凤竹心本人都不知道,她能感觉到痛的只有脖子上的这个已变成黑紫色的淤痕,至于身上的那些,或许真的是大痛之下无小痛,真的没什么感觉。
等宁雅扶着凤竹心上床歇息,凤竹心也不知是否是一时冲动,硬是死死拉着宁雅,说什么都不让她走。
“都是成了婚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呢。”宁雅无奈的说了句,便脱鞋上了床。
凤竹心睡在里面,宁雅睡在外面,两人都是朝上的躺着,睁着眼,也不见谁有睡意。
窗外偶尔有一两个人影晃过去,又听着打更的声音咚咚的响了一会儿。
“宁姐姐……”
“嗯?”
“碧玉死前,我也常常跟她这么睡。”
宁雅顿了顿,心头一痛,想起了碧玉的死,又想起碧玉的死带给凤竹心的心伤,真想伸手去抱着她。
凤竹心的声音很平很静,道:“曾经,我很不明白,为何碧玉要死?为何不是别人,偏偏是碧玉呢?……后来,我知道了。在宫里,其实从来就不讲究什么缘由道理的,更不是什么天命难为。这不过,只是身不由己而已。”
身不由己。
四个字,叫人恨得咬牙切齿,偏偏又无可奈何。
宁雅转头看见凤竹心望着上方,不是无神也不是有神,平静无波,空空如也中带着些心死与透彻。
她并不懂凤竹心口中的‘身不由己’是指的什么,事实上对于碧玉的死她都不清不楚,当时大家都说的含含糊糊,真问起来,就连龙墨羽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尚未找出拿来安慰的话,却听凤竹心话锋一转,以往了别处去。
“那个人,他也是身不由己的,我知道他在朝中的处境也未必比我好多少。”凤竹心歪过头来,目光又染上了些坚韧的毅然,她正对上宁雅的眼,面对面,说道:“宁姐姐,以后,叫我竹心吧,我现在已经不是凤府的那个小嫣了。”
宁雅心痛之后又为她一句‘我现在已经不是凤府的那个小嫣了’而心酸了,她之所以执意的喊她叫做‘小嫣’,也是因为想要自己坚信,小嫣始终是小嫣。
可终究,还是再也回不去从前了吗?
“宁姐姐的那个如意郎君,现在可有消息了?”
又是话题一转,恰好那个让人感到郁结的话题宁雅也不想继续说下去,便自然接口道:“没有……这几日,陆陆续续的有从西边征战回来的士卒,我向好些人打听了,可是,没人知道营中有风行远这人。”
“为何会陆续回来了?是出了什么事么?”凤竹心一阵诧异,想到西边的军中还有自己的大哥凤耀然,不由得追问起来。
“军中的事,离得太远,这儿也打听不清楚。只听说是与月族打完了仗,朝廷当时又曾经增兵不少,说是有不少老兵现在都退伍回家了,还有些立了功的,也从营中调来了朝中当差,小嫣……竹心,你在宫中,就未曾听说过?”宁雅似乎对凤竹心的诧异也极是诧异。
“后宫女子不得干政,那些事,谁会与我说呢。”
“皇上不知道耀然大哥也在军中么?难道他就没提过要将耀然大哥调回朝中之类的?”宁雅全然无法明白,按她的想法,凤竹心是皇后,应当就是皇帝最在意也最重要的女人。在她的认知中,后宫佳丽三千,唯有皇后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
也不怪宁雅不知,寻常百姓,便是朝中大员,又有几个能对皇帝的后宫了如指掌。而皇后的地位不可动摇,也的确是千真万确的,至少龙靖裳与凤竹心在明里暗里所刻意营造出的一切,就是为了要给人如此根深蒂固的错觉。
是以宁雅这一问,凤竹心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在心道:军中调任的事,说不定非但皇帝本人做不了主,说不准那些大臣还给他来了个先斩后奏。
想到凤鸣宫中那些被人批示过、早已过了日子的奏折,想到阅读那些奏折时龙靖裳旁若无人的专注,凤竹心不免惋惜。龙靖裳是个好皇帝,她想,若她是个寻常百姓,若有如此一个君主,必然对他充满了感恩的。
可惜……
可惜她是他身边的棋子,被他生生的送到了生死一线的境地,落了个满身伤痕的下场。她并非圣人,她可以当作是他的无可奈何,或是他本就无需在意她一个棋子的安危,可是……她只是个寻常女子,会恨会怨。
凤竹心的确从未真心信任过龙靖裳,可她无法释怀,无法接受他漠视她的安危。
国家社稷、皇权大任、身不由己、不得已而为之等等诸如此类,或许有很多道理能够让她去体谅龙靖裳。可就好比有人讨厌苦瓜一样,道理上知道那是有营养的,可就算强迫自己吃下去了,还是不喜欢,还是厌恶,甚至反胃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