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竹心》皇瑶玥

46、四十五

　　敛翠宫，竹林中。
　　凤竹心望着眼前的一片青竹翠绿，心事重重。
　　原本，钟家斩首的时日是早就定下的，尘埃落定了，自然也就没人多想什么。
　　凤竹心对钟艳的了解，始终觉得那是个坚强的女子，对于钟艳会寻短见悬梁自尽这样的事，她更是压根就没考虑过。
　　钟艳的尸首被人抬走后，凤竹心心中也在怨自己，怎么就没好好想过呢，这满门都是罪，剩下这个在宫中被软禁的娘娘，可以说是始作俑者的钟艳，将来该如何自处，先不说这宫中是否还有她留下的余地，单单就是她心中的那份罪恶感……
　　凤竹心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死，或许对于钟艳而言是个解脱吧。
　　只是，钟艳之事留下的麻烦也不少。
　　她接过月倾情递过来的杯子，开口道：“那三尺红绫，今日我既然能自此联想到戚红绫，旁人自然也可以。若只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话，说说倒也无妨，可是，就怕是有人存心挑起事端，是存心找戚红绫的麻烦。”
　　戚红绫小小一个婕妤却能成为整个后宫中几大势力之一，她甚至尚未侍寝过，人说树大招风，戚红绫当之无愧。
　　忽而，风过竹林，碧绿的竹子被吹得七扭八歪，淅淅沙沙的响声随风而起。
　　月倾情无声的挪了几步，不着痕迹的在她身前站直，以宽大的衣袖挡去了大风与尘埃。
　　直到一阵狂风过去，他才慢慢的在她的身侧坐下。
　　此时的他与凤竹心相识也有些日子了。
　　他们的关系绝说不上是好，只不过是她偶尔会独自来敛翠宫坐坐，他为她倒上一杯茶，坐在一旁任她说话或者沉默。
　　在月倾情看来，凤竹心似乎并不怎么喜欢后宫这个地方，可她却对这个地方妥协了，她并非没有自己原则，但她却让自己游走在原则的边缘，不放弃、亦不死守。
　　因此此时凤竹心的苦恼，在月倾情看来，很是不可思议。
　　他以为她并非一个多管闲事的人。
　　“很难想象，你竟会主动的去管这事。”他说。
　　“并不是我想管，只是……”她眉头微微的一收，只是龙靖裳如今尚未回宫，宫里若真在出个什么事，她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凤竹心直到今天才不得不承认，龙靖裳不在宫中，对她的确造成了一定的不安。
　　以往无论发生了什么，她总习惯于去等龙靖裳的反应，待他给了她一些暗示，她才会有所行动。
　　她知道他会为她掐准了一个点，这个点总是恰到好处的，无形中提点着她。
　　月倾情默默的坐在一旁，一口一口，慢慢的喝茶。
　　待一杯茶喝完，他将茶杯放下。
　　凤竹心也在此时说话了，她的声音很柔很软，轻轻的说道：“我曾经听过这么一句话，庸人等待机会，凡人捕捉机会，而真正的聪明人，懂得制造机会。月倾情，我不懂得制造机会，就算机会就在我的眼前，我也不晓得该如何去捕捉，所以，我不过是个庸人罢了。”
　　“还有句话，叫做庸人自扰之。”月倾情道。
　　她抬眼瞅了他一眼，道：“那么就算是我庸人自扰之好了，可不是还有一句，叫做：有备而无患。”
　　“你又怎知，你的有备而无患不是多此一举。”他的语调依然是冷冷清清的。
　　若不是知道月倾情的确是在劝慰她，端着这么一张淡漠的脸，又是那般的语调，凤竹心真的很难不当他是在训诫她。
　　她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见月倾情瞟过来的目光，她以袖掩嘴，又是经不住忍俊不禁的低笑。
　　这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怎都爱用一脸‘我与你毫无干系’的神态对人。
　　是不知如何做出表情，还是习惯了没表情？
　　思及此，她沉吟，说道：“我瞧你这敛翠宫真挺冷落的，我知道你好静，不爱不相熟的接近你，可是，这里里外外总要有人个打点，如今惊风惊雷……你身边没个人伺候着，总不是个长久之计。”
　　“又端出皇后架子来了么。”他冷冷一哼，道：“我不需要人伺候着。”
　　凤竹心无奈，说：“我只是担忧你这没人料理罢了。你若不愿，我还能勉强你不成。”
　　想起敛翠宫外头那些苦哈哈的宫女太监，后宫中每个宫都有侍奉的宫人，该是几人便是几人，百年来只听说嫌侍奉的宫人少的，还没见过月倾情这样横得直接把太监宫女都给轰出去的。当时赵尚宫还曾向凤竹心请示过该如何是好，凤竹心那是也为难了一下，她不好坏了宫里的规矩，只好默认了月倾情，让敛翠宫的太监宫女平日在外头侯着，每天也只有借着送膳食的机会，才能踏进敛翠宫。
　　月倾情突然开口，说：“你无需担忧，我是生性孤僻，并非寂寞所致。”
　　她一愣，随即便惊愕了。
　　这月倾情，怎会如此轻易便看出了她心中所思。
　　早知道他善于‘看’人，可真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她也没如何表现出来，不过是一句话一刹那的心思，都被他轻易的给瞧出来了。
　　凤竹心是在担忧月倾情，她怕这人身边一旦没了人，就更冷清落寞了。
　　兴许是上辈子小说里看冷漠男主角看多了，总觉得冷漠的男子必定是为环境所迫，遭遇了种种背叛磨难，最后对人性不再信任云云。
　　可不对，她仔细一想就觉不对。
　　月倾情并不是什么冷漠男子，他若冷漠，又怎会在她成全惊雷时眸光温润，又怎会一次次阻碍惊风杀她，他那人，也不过就是语调淡漠了些，神情漠然了些。
　　与其说他是冷漠，不如说，他是个冷清得几乎是凉薄的男子，如枫般红艳却苍凉，仿佛是与世隔绝。
　　凤竹心从月倾情的侧脸中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竟看他看得痴了。
　　心头一阵憋闷，可见这月倾情当真是有做祸水的能耐，他身为男儿身，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她低头撇撇嘴，又抬头时已是一派平静。
　　她起身，对月倾情说道：“时辰不早了，我还得去凤鸣宫探视皇上，今日就告辞了。”
　　“艳修仪的死若传了出去，惊风在宫外不知会作何反应。”月倾情在她背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惊风他武艺不弱，本就对你心存了杀意，此次艳修仪的死，他势必会算在你的不是上，怕只怕他行事偏激，若是……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凤竹心脚下顿了顿，点头道：“我知道，他为了惊雷的死这般恨我，也并非无理……”
　　“你一味的自责，只会令他更肯定了他的偏激想法，对他丝毫无益。”月倾情语调仍旧淡淡的，道：“这次他若再做出蠢事，你既然打定主意要做恶人，他是怨是恨，你又何必顾及。”
　　听着这话，凤竹心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草草应了一句，便快步走了出去。
　　却没见月倾情目光深邃，望着她的背影，漠然的眼中多了几分忧心。

　　凤竹心去敛翠宫的时候，常常让月满与敛翠宫外头的宫女们一起侯着，并不让她进去。
　　反正在世人眼中月倾情是女子，她当然也就没有与龙墨羽一起时那么多的顾及，就算他们单独在一起几个时辰，也最多是感慨皇后与月美人姐妹情深、或是皇后嫉妒月美人美貌在为她‘晓以大义’而已。
　　她后来在凤鸣宫里呆了一会儿，装模作样的让常禄送了些茶水点心说是龙靖裳想吃的。
　　这都好些天了，龙靖裳始终不曾出现，只有她这皇后得了宠幸被恩准探视，后宫多少也是有了些闲言闲语的。
　　木讷些的，只当她凤竹心与龙靖裳是患难见真情，伉俪情深。
　　精明些的，怕是已经开始有所疑虑了，疑龙靖裳伤势严重的是多数，疑龙靖裳是否在宫中的……
　　凤竹心霎时一惊，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太大险些连椅子都推倒了。
　　她急忙稳住情绪，心想这不什么事的没有么。
　　可不安的感觉却始终在扩大，如何都克制不下去。
　　凤竹心只觉得此时诡异之极，龙靖裳出宫要做什么？他要如何做？那些权臣也是掌权好些年的了，先帝既然能让他们相互牵制，互相约束，此时龙靖裳要拔了他们的权困难重重不算，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谈何容易。
　　她还记得龙靖裳走前嘴角边的胸有成竹，她自然是信他的，可他出去才几天，就是出宫十天半个月，他又能做什么呢？总不能一下把权臣和他们的爪牙们都给灭了吧。
　　想了半天，凤竹心想得犯晕。
　　她总觉得龙靖裳阴谋是一个接一个，环环相扣还变化多端，有机会他就抓住，没机会他也能创造出机会，行事又如此当机立断，成大事是必然的，可这成事的过程自己怕是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她怎会不知道龙靖裳将她做棋子利用。
　　她吃下最后一块糕点，算算时辰差不多了。
　　每日她在凤鸣宫也不多呆，最少半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
　　“常禄，好生照料皇上，如今皇上有伤在身，你服侍时务必当心。”临走前她来到常禄面前，意有所指。
　　***
　　龙靖裳走时知道的人本就不多，等他回来时，自然也不会有人察觉到。
　　而突然也是突然的，至少凤竹心见到他好端端的坐在桌前冲她笑得多情时，是愣了半晌。她甚至方才进凤鸣宫时还在算日子，想说这龙靖裳离宫也十五日了，是不是差不多该回来了。
　　“怎么，看见朕，惊喜得无法言语了？”他调情般的在她耳边低语，又挑起她肩头一束黑发，在手中圈圈绕绕的把玩。
　　凤竹心身子一抖，从他手里抢过自己的头发退了好几步，她不喜欢头发被人这么玩。
　　“龙靖裳，你何时回来的？”
　　“今早天没亮时。”他不以为意的耸耸肩，返身又往桌边坐下，好似随口般问道：“宫中情形如何？”
　　“你心中不是都有数了么，何必再多问一句。”那日她不知所踪，锦绣宫闹那么大动静，之后竟好似无人知晓，可见龙靖裳在宫中耳目多少。
　　龙靖裳早习惯了凤竹心的态度，不见一丝恼火，嘴角带笑好不温情，柔声道：“我想听你说。”
　　她挪动了几步，才说：“我想，除了艳修仪悬梁自尽，并无大事。”
　　他毫不掩饰的盯着她，好似兴味般，道：“一个带罪的修仪悬梁，也算大事？”
　　凤竹心的心‘咚咚’狠狠跳了几下，面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平静，她不做声的站在一旁，心里琢磨着龙靖裳这又是在试探她什么。
　　他又起身把玩着一旁的瓷器古玩，好一会儿，他又说：“竹心，朕听说，你近日常常去敛翠宫。”
　　“不错。”
　　“想不到，那月倾情如此冷淡之人，也能与你投缘么？”他背对着她，瞧不清神情。
　　凤竹心并不多想，只是直觉答道：“他与这后宫并不相干，你不会留他在后宫多久的，你说过，你会将他打入冷宫。”
　　“不相干？”他回身戏谑的瞅着她，说：“你不会真当这世上还有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吧？”
　　“是啊，他是已经沾染上了。可钟艳也死了，钟家也毁了，惊雷凌迟，惊风逐出宫外，事情也该结束了。”她极力忽略月倾情之前的提醒，她只是不希望龙靖裳将月倾情也拉进这趟浑水中。
　　他不是皇朝之人，他更不是后宫之人，他本就该置身事外，这里的一切，与他们来就没有干系。
　　龙靖裳看她的目光变得很是复杂，好一会儿，他缓缓说道：“你又怎知，事情已经结束了。”
　　“你……”又在算计些什么？凤竹心张口便是犹豫，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龙靖裳挥挥手，对她说：“你回去吧，朕明日上朝，今日你回去别露出任何与昨日不同的迹象来，朕不想让人看出异样，明白么？”
　　“这你不说，我也自然知道。”她瞥了他一眼，是错觉么，不过就是出宫了一些日子，为何今日的龙靖裳，感觉有些不同往常呢？
　　她想了想，也不想多插手，只当是他这趟出宫出了什么事。
　　谁想她走至门边，他却忽然叫了她。
　　“竹心……”
　　她转身，不解的以目光询问。
　　他却敛眉看了她许久，慢慢的放下不知何时抬起的右手。

作者有话说

　　为遇难的同胞们默哀，为在灾难中失去亲人的人们诚心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