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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比翼鸟(八) ...

  •   观讳对宿命二字深恶痛绝。

      比翼一族的命运,就是在成年的时候与族内的一个男子结一生之契,死生相随。可是观讳并不愿意,千百年来并不是没有人抗拒过,可是最终都失败了。尽管被称作是比翼一族中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可是观讳知道光靠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摆脱这一切的,她只能够想真宰求助,可她又怎么甘心将自己送入另一个牢笼中?

      拄着木拐杖的白须老人捻着胡子,一双眼睛眯成了细缝。有了伴侣的比翼拥有了双翅,瞳孔的颜色也变成了如同浩瀚天空一般的蓝色,不想她,一黑一蓝,像是一个怪物,不过,在其他妖族人的眼中,他们比翼不就是怪物么?观讳的面上冷冰冰的,她不想说话,那白须老者最后还是先开了口,他说道:“我听说你伙同真宰妄图将上神给诛杀?观讳,你怎么如此天真?上神乃是不死不灭之身,你就算修炼千万年也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观讳冷冷一笑,她一挥手,拂开了攀爬到了身前的翠绿藤蔓,她说道:“如果上神不死不灭,为何还会有弑神者的产生?当初那个故事是你们告诉我,可现在,你们又否认了弑神者的存在。”

      老者叹了一口气应道:“我们比翼一族得罪不起,就算她是弑神者,那与我们又有何相干?”深居在崇吾山上千年,外面纷繁复杂的世界,并非是比翼一族想要去沾染的。见观讳没有应声,老者又说道,“你为何想要弑神?是为当初的上神报仇?可是你分明没有见过那位尊神,你也没有崇敬,观讳,你拒绝与雄君结契已经使族中的长老不满了,你虽是我比翼族的少主,可是能够取代你的人,并非没有。你若得罪了上神,会将我比翼一族带上绝路。”

      “想杀一个人还需要理由么?”观讳勾起了唇角,讥诮一笑。

      “你——”长老的白眉紧皱起,他举起了拐杖又慢慢地放了下去,一张爬满了皱纹的面庞上写满了无奈,“真宰虽说是虎族之王,可他为了你使得整个宗族涉险境,这恐怕是不会被允许的。观讳,你一直很聪明,你也该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有些人并非是你能够得罪得起。你从上神身边抓了一个小丫头,族中的人已经知道了,你最好将她给放了,不然——”

      “不然怎么样?”观讳双手环在了胸前,她勾了勾唇,淡淡地问道。

      “不然将你驱逐出比翼族,这是族中长老们一致的决定。”老者面目冷肃了起来,双眸中也泛着精光。观讳的笑容越来越深,她撩了撩披垂到了眼前的发丝,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驱逐出族这是比翼族中很严重的处罚了,被驱逐的人,除了被本族之人瞧不起,就连其他妖族也不愿意收留。游离在世间的没有朋友兄弟的妖,要么孤独的死去,要么陷入人间游走的除妖道士之手,当然,还有一种选择,那便是堕入魔道,站在人的对立面,当然,也站在了神的对立面。

      观讳不在乎比翼族,在她还没有化形时候便是如此,她的眼中似乎只有崇吾山中的那株长离草。草儿有灵性,虽然她不会说话,也不会走动。可观讳就是喜欢逗弄她,她也能够明白长离草的心声。等一株草脱胎成型是一段很漫长的时光,有灵性的草,别说是修道之人觊觎,就算那些只吃肉的大妖也是一脸贪婪。除了提升自己的本领,还有什么办法保护那株长离草呢?不知道熬过了多少个日夜,她终于快修成人形了,也终于能够将长离草移植到身边了,可谁知道呢,那株该死的草竟然自己跑了。多方打听,才知道她已经修出人形,跟随着一位尊主在漫漫仙途求索。观讳从来没有想过,那位尊主会是至高神长歌。虎王真宰帮助她打发了雄君,真宰杀不了长歌,她的诺言就不会有兑现的一天。

      观讳是在长老的叹息中离去的。

      翠绿色的竹海随风而动,有如海中的浪潮。观讳走到了竹林前,这儿自动分出了一条小道,从外头看去是翠绿,自里头望则是黑沉沉的,时不时还有几声怪鸟的啼叫。或是尖锐、或是浑圆的石头散乱的铺在了林中小径上,嘶嘶嘶的声响在一片静谧的世界中显得格外的清晰。盘在了竹子上的蛇几乎要与环境融为一体,它忽然间飞掠了出来,又瞬间被一道亮光击中,钉在了竹子上便没有了声息。观讳很讨厌蛇,只是在这崇吾山中,讨厌的蛇怎么都除不尽,除非是有道行极高的人来断了那位大妖的窝。

      小圆被囚禁在这儿好几天了,除了鸟叫,极少有东西出现,那观讳也像是忽然间消失了一般,任她怎么谩骂,都没有动静。她不会饿,可是平日里在木石医馆总是按照人间的规矩吃东西,这习惯一下子也难以改过来了。手按着肚子,她有气无力地趴在了石桌上,这儿到处都是禁制,石桌是她能够走到的最远的地方。“长歌姐姐,你怎么还不来救我?”小圆扁了扁嘴,一脸委屈,这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让观讳心中一颤。

      “你——”

      小圆听到了声音,猛地站起身,她揉了揉眼睛,豆大的泪水就啪嗒啪嗒往下掉,这下子观讳可是慌了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替小圆擦去眼泪,冷不丁又听见她说道:“我想吃烤鸡烤鸭!”

      观讳一呆,她皱了皱眉道:“你不是长离草么?怎么沾染上凡俗人的喜好?怪不得还是这么一副模样。”

      小草跺了跺脚,喊道:“草怎么了?不吃肉难道让我吃同类么?”

      观讳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去反驳。

      “你放我离开这里,我要回去。”小圆哑着嗓子说道。

      观讳的神情一点点的变了,她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可最后还是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她认真地凝视着小圆,低声问道:“长离,你知道我是谁么?你还记得我是谁么?你知道我——”我等了你多久?

      小圆没有说话,她避开了观讳布满了痛楚的双眼。

      观讳叹了一口气,像是在一瞬间苍老了数十岁,她说道:“长离,你为什么要忘记我?”

      遗忘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麻木的看着时间从指间流逝,而那些记忆也被冰封在了一个角落里。草木无心,就算是修炼人形,那还是草木啊!小圆不知道自己心中那种难受的感觉从何而来,她扯住了观讳的袖子,忽地跪在了地上,她轻声道:“观讳,我求求你,放我走吧!”这卑微到了尘埃中的姿态,让观讳的心有如被针扎了一般。她甩了甩手,没能够将袖子从小圆的手底下挣脱出来。她又笑了,她的笑容像是一朵即将枯萎的昙花。

      “好,我放你走。”冷冰冰的几个字,观讳一挥手就解开了周边的禁制。

      人呐,到底有多少热心能够忍受风霜雨雪的摧残?

      小圆没有回头,她踉跄着步伐朝着竹林跑去,背影决绝而又仓皇。观讳站在了石桌边,眉头紧锁着,她咬着下唇,面上泛过了几丝恨意。

      “她是上神身边的长离草,你费尽心思将她抓来,怎么,又改变主意了?”一道嗤笑响了起来,观讳猛地转头就瞧见了那红衣的阴柔男子倚在了门边,红线在他的手中穿梭,很快地便织出了一道鲜红的如同血一般的网。

      观讳拂了拂袖子,她冷冷一笑道:“雄君,你来做甚么?”

      “我啊?”男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慢悠悠地笑道,“自然是来看看我未来的妻子咯。”他的目光如同针一般落在了观讳身上,仿佛有几十只毒虫在肌肤上叮咬,观讳强忍着那股想要作呕的感觉,一扭头,便要离开这让人生厌的地方。

      “观讳!”雄君忽地高喝一声道,“你莫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比翼,你的宿命便是与雄君结契,生死相随。”这是自诞生之日便定下来的宿命,这是观讳百般抗拒不肯接受的宿命。违抗的后果是什么呢?大不了被逐出比翼族罢了,若是妖界无容身之处,那也不过是堕魔!观讳冷冷一笑,她朝着小圆离去的方向追去。

      比翼的宿命如此,那么长离草呢?是不是意味着长久的别离?

      闯出了竹林的小圆没有回到云州城,像是一抹幽魂一般在崇吾山中流浪。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泪水是为谁而流的。

      “长歌姐姐一定知道我被人带走了,为什么不肯来救我?一定是那个坏女人制止了长歌!”

      “该死的臭鸟,就知道欺负我,就算化了行也不肯放过我!”

      “观讳观讳,我才不记得你呢,崇吾山里那么多比翼,我哪记得清楚?”

      呜呜咽咽的哭声传来,山林间的藤条缓慢地爬动着,慢慢地将那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小圆圈紧。参天的古木此时也合拢来,遮挡住了天际的阳光,整个林子一片黑暗,只有那游动的、莹绿色的幽火。桀桀的怪笑与急促的喘息声交织在了一起,片刻之后,又归于安定。一束束阳光从林叶间洒落,那变成墨绿色的藤条,此时也一点点的后退,缠到了那遍布青苔的老树上。

      木石医馆一直不开门,原本有一群人求医到稀稀落落的几个,最后散得一干二净。

      流络打开了门看了几眼,行人们脚步匆匆,偶尔有些小孩童在街上乱转,口中唱着巷子中传开的歌谣,这一切熟悉而又陌生。她揉了揉眼,又缩回到了屋子中去,吱呀一声响,门又被合地严严实实的。

      “怎么,想出去走走了?”长歌不知在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她的衣袖微微撩起,露出了一只如同霜雪般的皓腕,要是上头套上个翠绿色的镯子,那定然又赠几分颜色,但是这念头在流络的脑海中存在了片刻,便被驱散了。长歌怎么可能会爱人间的这些装饰呢?小白狐没有跟来,想来是缩在了屋中的哪个地方修炼吧。“在院子里呆久了总会觉得闷的。”流络迎着长歌的眸子笑了笑道。

      “这云州城你还没好好看过吧?”长歌低声问道,她越过了流络拉开了那紧闭的门,阳光洒落在了她的身上,为她渡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她在光明之处,而自己半个人掩藏在了黑暗中,流络心中忽地刺痛,她望着长歌那满含笑意的眼眸,怔然间不知前世今生。直到一只手,又朝着她伸过来。

      一朵花飘落了下来。
      河岸边杨柳随风而动。
      碧波翻涌,千帆竞出。

      长桥上一个老汉推着小车,而在他身侧则是一个壮汉挑着一双箩筐。偶尔路过了几个女子,那也是拉着袖子蒙着面,脚步匆匆。这是人世间的百态,他们日复一日,一辈接一辈的重复着这样的生活。这道长桥像是一瞬间模糊了时间,在桥的那头是前世,等到踏过了长桥,仿佛又到了来生。

      流络专注着望着桥上的人,而长歌则是温柔地凝视着她。流络的神情就像是当初在落伽山时候坐在山头俯视众生的样子,认真、冷酷而又带着几分不易显现的悲悯。这样子的流络为什么会入魔呢?想至此,长歌的心中又是一恸。她握住了流络冰凉的手,十指交叉,似乎这样才能够感觉到彼此的存在。“流络,如果我——”

      “那儿有个女道人。”流络忽地挣开了长歌的手,她向前一指。

      长歌顺着她的动作望去,正好有一个穿着蓝袍的女道士从桥上路过。这女道士的神情很冷,双眉间隐隐有一股戾气绕之不散。妖与道生生世世为仇敌,这点就连长歌都化解不了。道人对妖族赶尽杀绝,可是妖族之人亦有极大神通之辈,争斗了千百年不知道折损了多少人,他们已然不知为何而斗,只能够记得,道士之职责,是超渡亡魂,是除妖降魔。“这个女道士……”

      长歌还没有说完,忽地一声愤怒的喝声响了起来。
      “长离呢,长离她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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