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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章五 ...

  •   [五]

      冷血认出的是郁静怀中的剑。

      更准确来说,是冷血的剑响应了郁静的剑。那少年抱着剑踏出门的刹那,冷血的剑在他腰间猛地轻颤。

      情人间初次触摸的颤抖,冰雪入颈浑身一震的颤抖。

      不可言喻的躁动的兴奋的颤抖。

      冷血的眼亮了,目光扫遍,脸上悍然的神色也更强。

      两个女孩,两个男孩——其中之一莫名成了人质,还有两个婴孩,由五叠岗的女眷抱着。

      他抚了一下剑刃,开步走过去。

      众人默默让出路来。

      陈大福并不声张威胁,冷冷地盯着冷血,也只有他才知道其间压力有多巨大,像只兔子看着头豹子慢慢踱来一般。

      他惟愿大哥二哥醒事些,能把自己豁出去创造的机会利用好。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就算那是柄剑,也应该折在这里了。

      ——最差,总能斫出缺口来罢?

      陈大陈二果然遥遥望定了,眼神往来数次,陈大有甚至难掩脸上越发明显的急切光亮。

      蠢蠢欲动的蠢蠢。

      要是甘涛和洪闻方才看过冷血的出手,他俩必定会阻拦陈氏兄弟。

      可二人出来得迟了,又不太瞧得上冷血比起陈大有陈大壮来略显瘦削的体格。甚至于那兄弟三个激出来的团结一心的气势,让人们短暂地忽略了他们正流血的伤口。

      某个瞬间,仿佛冷血才是恶人,五叠岗上正准备围攻他的倒成了誓死捍卫家园的勇士。

      冷血昂首又踏出一步,他离着孩子们还有二丈距离。

      一丈了。

      陈大有像发怒的野牛般冲了出来,手中的巨斧让烈日映得熠熠生辉,他声势赫赫地跨过去时,地上还扬起了烟尘。

      陈大福却已悄无声息地擒着郁静挪到最前面,有点示威而威胁的意思。

      冷血面无表情,迎着扑来的陈大有走过去。

      陈大壮在等,方才他和陈三夹击冷血失败了,这次要换个路数。

      他等到陈大有奔到冷血近前那么近那么近的机会,掩袭至冷血背后,疾越而起,双鞭朝冷血头顶套去。

      时当正午,鞭影只落在冷血身上。

      陈大福抑制不住地喜笑,手下力气更大,抓得郁静隐隐皱眉。

      兔起鹘落之间,再无发生变故的余地。

      连蝉鸣都一霎止歇。

      却突然有人不分场合地说了话。

      “这样偷袭,他反手一剑便可刺穿你心口。”

      和气明朗的声音乍响在每个人耳边,字字清晰,连成句语速却极快。

      在场的人除了冷血,均是一愣,唯有他眼中更加镇定,且浮起一种十分安心的暖意。

      ——没想到这么快就赶来了。

      陈大壮竟真考虑了一瞬这句建议,但他立刻醒觉。

      冷血又没拔剑!

      那这话就是废话屁话空口大话,听不得。

      于是陈大壮仍用双鞭间的锁链去套冷血挺直的颈子。

      陈大有一见弟弟如此,也毫不犹疑地将手中板斧向冷血坚毅的双肩斩落去。

      他们耳边又有鬼似的响起声轻叹。

      叹息未止,冷血突然拔剑,往后急退一步反手刺向陈大壮胸膛。

      亮似银铸的铁斧离冷血的头顶只有半尺,寒芒激人的剑尖距陈大壮的胸膛也约半尺。依情形看来,就算冷血刺死陈大壮,他也命丧巨刃之下了。

      “不可!”

      甘涛怒喝,咬咬牙一枪掷向冷血寸寸逼近的剑锋。

      官府的人死在这,自家山寨也就完了,可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眼睁睁瞧着兄弟送命。

      一枪掷出,洪闻也同时拼了命地往三人处跑去,两柄铁锏张牙舞爪地擎着,又使劲地向前伸,只求在开山斧砍斫下来之前将之格挡住。

      他们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但那区区几丈的距离竟似永远跑不完、始终飞不到一样。

      有人离得够近,也许能挽救斧刃剑尖下的两条性命。

      只是,郁静的功夫够不够好,速度够不够快?

      他一个人一柄剑,能行吗?

      那少年已无暇多想,手肘向后用力一捣,抬脚在陈大福两膝间轻蹴,眨眼便挣脱了禁锢。

      而后飞身直冲战团而去。

      他师父的剑,剑名渊宗,让他使起来稍微嫌沉,甚至他比那柄剑也高不了几寸。

      但郁静一跃而出直前不退的气势,让尚在远处观战的铁手不由赞许点头,不愧为程毁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已将招式精髓学去泰半了,对于一个年纪这样小的孩子来说,很是不易。

      剑仍在鞘中,但意韵汹涌澎湃如巨浪盖天而来,颇为摄人。

      可惜还差些什么。

      铁手无暇细想,他实在没法安心看下去了。

      ——相信冷血,但不相信在场其他人。

      掠出去之前,铁手听见旁边的郁冽忧心忡忡地低语。

      “千万莫拔出鞘啊。”

      同一时间,铁手眼见着郁静在飞扑让渊宗剑出了鞘,他立刻意识到差在哪。

      郁静掌控不了它。

      剑鞘在时还能抑制剑的欲望,而今那少年已给扯得身不由己了。

      铁手当即做了决定。

      先救郁静。

      郁静正恍惚晕眩,忽见一截玄色衣袖扫来,几根手指在他剑上点了点,又有人往他腕下一拖,贴着他胳膊朝他双胁轻推,那股控制不住的力量突然就散去了。

      他轻飘飘地飞了出去,跌在郁冽怀中。

      “爹?”
      “没事了。”

      郁静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陈大壮也不明白,怎么自己的手肘麻一下,连珠鞭就长翅膀般飞走了。

      陈大有最不明白,眼前如何多了一个人,还抓住了自己的斧子。

      ——那人抓的可是斧刃,哪么却没流血?

      哗!还将自己的板斧捏下一块去?!

      他顿时想起小时候和弟弟们团了泥巴胡闹,谁的泥饼子大,谁就能赢,所以他们总爱去偷别人揉好的泥团。

      用手扣住软软的泥巴,挖下一块来,就算废了别人的武器。

      难道铁斧也变成泥巴饼子一样?

      毁了他兵器的人竟还和善地微笑起来,将手中的铁块一扔,缓缓地向右推掌。

      洪闻不由得倒飞了出去。

      铁手又折腕一挥。

      甘涛的鸦项枪也在空中顿住,势头全失落了地。

      铁手身法不够快,自然也是和他大师兄三师弟相比而言。

      他乍出击,瞬间便破了陈大有的斧劈,毁了陈大壮的连珠双鞭,挡住了奔来的洪闻,格开了飞袭的长枪,还将郁静驱出了战团。

      但有一人和那人的兵刃,铁手碰都未碰。

      冷血。

      冷血的剑停在陈大壮的胸口,剑尖与皮肤间连塞张纸的空隙都不足。

      人和剑仿佛成了石雕,纹丝不动。

      甘涛看见,颓然坐倒在地,吁叹数声才终于有力气站起,慨然对铁手道:“感谢义士救命之恩!”

      “甘债寨主多礼了,”铁手几步走过去,微笑着回了句不着边际的话:“我姓铁。”

      方才被一掌扫落在地的洪闻蓦地嘶声高呼。

      “铁手——”,喊出来又急急收了声,两膝一并便要叩头谢恩,头还没磕下去,眼前忽多了片阴影,又被那人已插回腰间的剑芒逼得一阵眼花。

      洪闻顿了顿,仍是伏地道:“在下替兄弟谢过四爷不杀之恩。”

      冷血反倒一愣,忙扶他起来,也不说话,只是摇头。

      陈大有不服。

      “哥哥做么事谢这狗官!”

      “住嘴!还嫌面子掉得不大?过来谢罪!”

      洪闻回头再看时,冷血已不在跟前了。

      ***

      冷血要先看看那些孩子们的安危。

      铁手也在询问甘涛事情缘由。

      原来竟是陈家兄弟北游途中,看见黄县那家要溺死婴孩的,一个不忿就夺了来,反正人家也不要了,不如自己养着。

      他们是带着媳妇一起跑去游山玩水呢,妇人看着孩子又怜又爱的,这些莽汉禁不住枕边风,一路上看见中意的且生活仿佛不是多好的孩子,竟然全就偷偷抢了。

      “他既有佩剑,衣着又整齐,为何也劫掳?”

      郁静被铁手拉到陈大有跟前,还没等壮汉回话,少年已做个鬼脸笑道:“铁叔,您别问了,这家姨娘非要我给他们当女婿。”

      冷血摇摇头,寒声道:“在林河村口,你们抢的女子婴儿又是怎么回事?”

      洪闻恭敬答道:“冷四爷,那姑娘还没有出嫁却生了孩子,有家回不去,大有兄弟看不过眼,才把母女二人请来小寨,绝非强迫。”

      郁静以外的三个小孩问遍,也只有这个姑娘愿意和儿子一起留在五叠岗,其他的都想离开。

      可是问他们要不要回家,一个女孩一个男孩又都摇头。

      “二爷,这乱子是我寨中弟兄惹下的,在下不能不管,既然不想留在咱们这里,还有别个去处,”甘涛清清喉咙,正色道:“望江有个卢善人,好接济贫苦,收养孤幼,两位大人不妨去看看。”

      铁手仔细问过,暂将那处地址记下。

      他又柔声安慰那少男少女,只说找到妥善的安身之处就将他们接去,两个孩子嗫喏半晌,终于勉强答应了。

      “二爷放心,他们在寨里住着,在下断不敢有丝毫闪失。”

      ***

      离开五叠岗的路上,郁静悄悄凑到冷血跟前。

      “你那剑从胁下击出,上挑便可削断骨朵,藉势还能挡住开山斧,”郁静的眉毛都皱出不解:“你没想杀陈大壮啊?”

      冷血摇头,咧嘴一笑。

      “唬吓而已。”

      郁静忽然发现这位冷四爷不动剑的时候也不太可怕,笑起来还挺好看呢。

      “若非你们争相解围,今天这场面,哪需要我出手,四师弟一人足可解决,”铁手听见他们说话,笑呵呵地接道。

      冷血又摇头:“不,多亏二哥神功震慑,五叠寨以后应该收敛了。”

      他说完了想起什么事一般低头问郁静:“你学的是泣哀剑法?”

      “咦,你竟知道我师父的武功吗?”少年看来极是兴奋:“那等我练好剑,就去京城找你,师父也去!”

      “可以,”冷血点头,默了一会儿他又说:“使剑,不要倚仗剑,也不要输给剑,要让它听你的心意。”

      郁静拿起渊宗剑细细端详,好半天才看着冷血若有所思地眨眨眼。

      他两个说话的工夫,铁手也有话问郁冽,事情算告一段落,他方有余暇想些私事。

      “郁兄,信可送到?也见到老三了罢,”铁手顿了顿,索性接着说道:“他身体怎样了?”

      “信已交到你们大师兄手里,追命却没见到,大捕头说是出门办案去了,”郁冽忽然挑起右眼角,来回打量着铁手犹疑道:“你……”

      “郁兄——”铁手伸出两根指头一晃:“莫问,我不答你。”

      郁冽笑叹一声,再没问下去。

      ***

      五叠岗转眼就成过往,悠悠地便入了秋。

      这日清晨,铁手甫步出府衙大门已发觉天气怡人的清爽。

      秋天此时的太阳,是可称作冷日的,并不暴烈,在提供些微暖意的同时,也使人无由地慵懒。

      连街边墙角缩成一团的乞丐都不忙活求讨,只遮住面孔窝在太阳地睡觉。

      经过这乞丐时,铁手顺带瞄了眼,心下升起感叹,即便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人若想惬意,总能有办法、有心情。

      他又走两步,突然住脚,闭上眼侧头停了一下,转身回到乞丐跟前。

      那人怀里竖抱着根竹杖,杖头栓了只拔去塞子的酒葫芦,酒香让阳光激发,静静飞散。

      乞丐身前的破碗中有三枚铜钱,铁手摸摸耳朵,吸吸鼻子,伸手在钱袋数了十个铜板放到碗里。

      缺了半沿的斗笠抬起窄窄的一条缝,那乞丐慢吞吞地用食指点了点,又把兜里盖严实,嘟囔道:“老爷,太多了。”

      伸出来的手上又是土又是泥,连指甲缝都黑漆漆的,铁手看着忍不住瘪嘴,却还是笑道:“我买你的酒。”

      “那又太少,只够一半,”乞丐低咳几声,抬胳膊取下葫芦,自言自语说着:“我替老爷想个办法。”

      他竟然把葫芦塞到斗笠下面,咕噜噜就饮起来,完事还打个酒嗝,才将轻了许多的酒葫芦递给铁手。铁手也没多话,接过葫芦,起身拍打两下衣摆就迈步离开了。

      乞丐跟上来的时候,他已将葫芦里的酒喝得只剩一口。

      “我只买酒,不买人。”
      “买酒送人,行里规矩你没听过?”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章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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