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紫云]雁回时，月满楼》飞行邮差

3、第二章

　　冰玉寒兰，飞炎流火，这便是剑冢。
　　未铸成的剑依在墙边，暗暗地落了尘。曾经日日声响的铸剑声，不知从何时起化为幽静。
　　紧闭的石门突然沉重地敞开，激起缕缕烟尘。
　　十年前进入此门的黑发少年披着一头银丝，沉沉地步出来。
　　脚步虚晃，眼神却是坚毅。
　　闭关十年，潜心修炼，虽仍未成仙，也可算个半仙。
　　整整十年未御剑，今天心焦地破空而起，竟有些不稳。
　　紫英的手在胸前握成拳：“天河，等我。”

　　青峦峰也和天河一样，固定了容颜。即使相隔十年未见，熟悉的景色仍历历在目。是青峦峰为了天河而守住了一片净土，还是天河为了等待某人而死命保住所有的点滴？
　　紫英摇摇头，晃掉突然侵入脑中的幻想。
　　本是急急御剑至此，看见朝思暮想之人却不敢靠近，只是隐了气，远远观望。
　　天河还是原来的天河。擅长猎野猪，喜欢烤肉，畅游山林，一刻也闲不住。
　　而且，比起自己在他身边的那些年，他笑得如那四人相守的时光了。
　　紫英脑中知道自己该高兴，可心却抽痛，双眉更是舒展不开。
　　慕容紫英，为何你仍无自知之明。

　　入夜，紫英缓缓向那木屋走去。
　　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仿佛屋内的人会冲出来大叫着让他滚，从此自己便坠入万藏深渊。
　　紫英终是停住了脚步。十年未来，自己还有什么资格见他？
　　转向菱纱的坟，坟上的望舒剑蓝光流连，看着像哀怨的眼神，丝丝寒气直逼紫英。
　　“菱纱，你怨我吧。”你若怨我，我会好受些。
　　木屋的门被轻轻推开，即使未发出声响，也让紫英浑身僵硬。
　　但走出来的不是天河，而是“梦璃”。
　　“梦璃”见了紫英也不惊，似是知道他会来。
　　“梦璃”掩上屋门，往前迈了一步，抱着怀中的琴，黑色的双眸盈着满目的月光，看着紫英。
　　紫英不敢正视那双眼，淡淡地道：“梦璃，这些年，多亏你照顾天河了。”
　　“梦璃”点点头，目光仍抓着紫英不放。
　　紫英笑了，在月光下，那笑惨淡：“我还要去办件事，希望你能继续照顾天河。”
　　“梦璃”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抚着琴身，良久，纤纤玉指拨上琴弦。
　　静夜月光华，孤守楼阁望天涯。盼君归来盼君回，又恐逢君已无情。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凉生沉簟泪痕滋，君可见生悲？夜夜如斯，岁岁思。箜篌声声破玉盘，声声凄似破锦帛。君无归意汝相守，只望雁回月满楼。
　　琴音和望舒剑交相辉映，紫英恐惊醒天河，却不忍阻止。因为“梦璃”紧闭的双目，清泪满面。
　　“梦璃……”紫英去意已定，“对不起，梦璃。但我只有这件事可以做，为天河，我只有这件事能做。”
　　梦璃手指撩拨着琴弦，琴音更是高亢嘹亮。她听着紫英的解释，摇着头，泪水滴落青石板中。
　　紫英，情意深深深几许？谁怜憔悴更凋零。
　　可紫英看不出梦璃的心意。

　　“梦璃？怎么了？”
　　紫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一股奔涌的热流袭遍全身，兴奋喜悦，只因那熟悉的声音；一块沉重的冰块撞击四肢，琼肌冻霜，也只因那熟悉的声音。
　　慕容紫英，为何你仍未分得轻重缓急？
　　紫英暗暗责怪自己，迅速隐去自己的气。
　　多年未见的天河此刻就近在眼前，紫英却动弹不得，他让自己动弹不得，他的心让他动弹不得。
　　“梦璃，你为什么哭？”天河焦急地替“梦璃”拭泪。
　　“梦璃”握着天河的手，眼中满是怜爱。下一瞬，突然掌上紫光粼粼，手腕一转，指尖一绕，一招“魂梦魅曲”袭向紫英。
　　紫英本是闪身便可避过，可一时失神，竟运气格档。
　　天河愣住了，头一寸寸地转向紫英。
　　“紫……英？”
　　紫英已顾不得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去，拔出菱纱坟前的望舒剑，剑影环身，刹那便消于风中。
　　“紫英？是紫英吗？紫英！”
　　天河迎着风，撕心裂肺地叫喊着，慌乱地奔回屋，取了天河剑就要御剑追去。
　　手腕被“梦璃”及时抓住，那纤细的十指用尽力气地抓住天河。天河知道，“梦璃”在摇头。
　　天河握着剑，他颤抖着，不知该把剑挂回墙上，还是该提起来一抹脖子。从此一了百了，也不再受那深入骨髓、无可救药的折磨。
　　十年了，紫英自从即墨花灯会后，十年未来。天河开始时疯了一般在林间狂奔，弄得伤痕累累的又要飞到剑冢找紫英，最后，他冷静下来。
　　紫英会来，紫英不会抛弃自己，即使是可怜自己，紫英也一定会来。
　　于是那十年的岁月，便是在近似自欺欺人的情况下度过。
　　如果我笑了，紫英就会来。因为菱纱总说，不管什么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傻笑的云天河，最讨人喜欢。
　　如果我笑，紫英就不会讨厌我了。
　　可如今……
　　“紫英，即使你讨厌我也没关系，恨我也没关系，我求你，不要离开我。”
　　忍了十年的泪水，又要夺眶而出。天河感觉“梦璃”的手握上来，环着自己的手，环着手上的天河剑。
　　“梦璃？”天河不解。
　　“梦璃”拉着天河的手，挥挥天河剑。
　　“你是说……我们去追紫英？”
　　“梦璃”点头，同时拍拍天河的手。
　　“可是……紫英讨厌我，我还追上去的话，他会……”天河抓抓头，猛然下定决心地一咬牙，“算了！没发生的事就不要去想！现在我最想的就是追上紫英！”
　　“梦璃”微笑起来，面若桃花。而天河更是绽放出消失了不知多少年月的笑容，如太阳般的笑容。

　　茫茫东海，了无边际，深不可测。要在此找到东海漩涡，还要潜入漩涡最深处，谈何容易？
　　紫英运起水息之术，潜入东海中。
　　手上的望舒剑在渐渐漆黑的海中越发幽蓝。
　　那人向来狂妄，区区东海，奈也锁不住他。如驱动望舒剑，说不定能引起羲和剑的共鸣。
　　紫英捧起望舒剑，闭目祈求。
　　菱纱，为了天河，再助我一次吧。
　　望舒剑猛然颤动，啼鴂之音震惊百里，蓝光晃动，亮如白昼。
　　紫英正惊，却见一烈焰如箭，破水而来。红光乍现，望舒归静，只驱动幽幽蓝光，缠绕上情意绵绵的暖雾。
　　来人发间火焰飞升，看见紫英，未惊，一抿嘴，吊唇浅笑。
　　“想吾弟愚钝，怎会想到用望舒剑来寻我。果然来的便是琼华的遗孽。”
　　紫英一拱手：“玄霄师叔。”
　　玄霄仰天狂笑，如痴如狂。数十年囚禁东海，不过是数着海上风来波浩渺，秋已暮，红稀香少，看得沙鸥鹭不回头，夜夜咒得，苍天老。他的愁、他的恨、他的怨，终究是锁在心里，待得成魔便发泄于苍生。
　　“琼华已灭，你我何来叔侄相称？”
　　紫英不纠缠：“师叔，今日来，有一事相求。”
　　玄霄收了笑，上下端详紫英，目光落在那一头白发上。
　　“看来你修仙大有所成，再多得几日便可成仙。”
　　“师叔过奖。”
　　“你道我夸你？”玄霄眼中寒光一凌，“我问你，你修得此境，花了几年？”
　　“弟子自进琼华，便潜心修行，要屈指而算……”
　　“琼华那点小打小闹的修仙，你也知不过杯水车薪。说！你闭关苦修几年？”
　　紫英觉玄霄的目光如利剑，却无法回避：“回师叔，十年。”
　　“十年？”玄霄身上的火焰猛然胀起，连望舒剑的寒气都不能抵御，“短短十年就有此成效！慕容紫英！你若有意，早已升仙成神，震撼六界！”
　　“弟子无此意。”
　　“对！你当无此意！你这十年，是否都没见过天河？”
　　紫英垂手不语。
　　玄霄身上的火焰淡去，苦笑摇头。
　　明窗小酌，暗灯清话，最好留恋处。到得身心俱寒、半世疯癫，才知此道。如今憔悴，但馀双泪，一似黄梅雨，又能恨谁。
　　“慕容紫英，你不愧为宗炼的弟子，无聊得紧。”玄霄的声音无了魔性，只剩人的悔意，“我和你一样。均是无聊人，好做无情事。此情此恨此际，其实只用问心，又怎会旁生这许多枝节？”
　　“师叔……”
　　“无需多言。我早知吾弟眼盲，也早知你总有一天会来找我。”玄霄挥袖打断紫英，“我只问你，为何要医吾弟的眼？”
　　“……我想，令他开心。”
　　“医好他的眼，他就会开心？”玄霄鄙夷着紫英，嘴角上的笑又像自嘲，“你可知一个人为何会开心？”
　　“弟子不明。”
　　玄霄叹道：“多情自是多沾惹，难摒舍，悲也为此，喜也为此。你可明了？”
　　紫英低眉，说不出话。
　　“你可知鬼界的刀山火海？”
　　玄霄突然一问，紫英忙抬起头，认真地聆听。
　　玄霄想笑他的痴样，还是忍了：“你到鄷都，御剑延河逆行而上，以你如今的修为，应到得冥河与阳界的交合处。一座熔岩之山便立于此处，那便是生时作恶多端之人饱受煎熬的惩处之地。魂魄受尽折磨，却只能看着别人的魂魄渡过冥河，往生而去。”
　　“此山上可有良方？”
　　“看来即使凶险，你也义无反顾。”玄霄幽幽道，“山上自是没有药到病除的神药。可此山为一女妖看守，此妖名火蛾，虽恶，却贪恋凡人情谊，如你能博她意，她便能实现你一愿望。这女妖虽在阎王手下服役，功力却在他之上，说不定能医天河。”
　　紫英忙深深作揖：“谢师叔赐教！谅弟子就此别过！若有机会，定涌泉相报。”
　　玄霄又笑得狂傲：“你就不怕我骗你？”
　　“师叔不会害天河！”紫英说得斩钉截铁。
　　玄霄挥手：“也罢也罢，成与不成终看你自己。往后莫要再来寻我。不多时我便可脱离东海，如到时你葬身鱼腹，我可代你陪伴吾弟。”
　　“多谢师叔！”
　　“谢我？我可是盼你有去无回。”
　　玄霄看着沉稳的紫英，往日的朗月清风无存，浓烟暗雨，憔悴度芳姿。
　　天青，我落得今天的下场，就如你说，自作孽。可是，天青，你可知造化可能有偏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只令人间美景在，却要凡人愚钝泪满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