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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青峦峰上,仍是鸟翠莺啼,绿影溪流,一片宁静的光景,却多了两座坟。
      风过,树影婆娑,艳阳过隙,洒下满地碎金。
      紫英立在坟前,右边的墓碑刻着“爱妻韩菱纱之墓”。
      平平一句,却可见入木三分。寥寥几字,一撇一捺,饱含情深。
      再看左边的墓碑,紫英长叹。
      青石墓碑,只见点点石纹。
      天河,你怕菱纱寂寞,誓要死后葬于她身旁。可你内调神龙之息,又是何年何月才能如愿?怕是冥河的河水干枯,你仍未得入土。
      木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天河一幅刚睡醒的样子,步出门来。
      双目浑浊无物,世间无一颜色能再映入那双黑瞳,就连紫英的黑发、明目、白衣蓝衫,也不能在那引起一丝涟漪。
      天河侧过头,随即转向紫英。即使目不能见物,天河还是能感受到人的气。“紫英。”天河笑着唤道,手伸向前方,摸索着走向紫英。
      木屋前的地面,紫英每次来必定清理得干干净净、平平整整,天河早已不像刚失明时走得一步三晃,可紫英还是胆战心惊地看着天河走完那短短的路程。几次想冲上前,迎上他,犹豫再三,竟是握住菱纱坟前的望舒剑,倒退一步。
      望舒剑蓝光流泻,一抹寒气如泣如诉地扩散出来,连天河也能清楚感到。
      “紫英,望舒剑怎么了?”
      紫英赶忙缩回手。望舒剑的变化只在刹那,现又归于平静。
      “没事。大概是主人死了,剑也黯然吧。”
      只是无心之言,却已知失口。
      紫英紧张地观察着天河的神色,手足无措。
      天河倒只愣了愣,便笑起来:“是啊。紫英,你说人剑合一,就是这样吧。”
      “啊……大概如此吧。”紫英垂下眉,感觉着身后剑匣的重量,“练武之人,人剑合一乃于气。望舒与菱纱,大概是同病相怜,连于心吧。”
      使此剑的女子,哪个不年华早逝,半生苦难?难怪望舒寒气逼人,皆是绝望。
      “紫英……”
      天河突然低下头,微微抬着眼望着紫英。那是他做错事后请求原谅时的动作,虽然如今眼睛看不见,可还是自然而然地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把望舒剑插在菱纱坟前,你不会生气吧?”
      紫英一愣,料不到对方会说出此言。
      天河闻紫英不语,慌了:“我、我有每天擦拭,好好保养,所以……所以……别生气,紫英……”
      语末,已尽是哀求。
      紫英,如果你总是生气的脸,天河就搞不清你是悲伤还是高兴。
      你说得对,菱纱。
      紫英试着舒展紧缩的眉心,虽然天河看不到。
      “我没生气。”我若生气,又怎会一年后才气?
      “是吗?”天河松口气,回身走入屋内,“我去猎只野猪,给你做好吃的。”
      看着那身影消失在门内,紫英才发现自己的手不自觉地伸了出去,就那样悬在半空。
      身后,望舒剑猛然哀鸣,声若孤雁。
      紫英懊恼地一甩袖,紫色的魔剑飘至脚底,黑缎的发丝飘飞,紫色风起,直冲云霄。
      耳边猎猎风响,心里烦乱如麻。
      菱纱,这世上终只有你知如何疼天河。换作我,只会让他提心吊胆,让他坐立不安。你要我陪着他,岂不只能伤了他。

      春去夏来,秋末冬至,白驹过隙,年复一年。
      紫英每天一早便来青峦峰,日落便回剑冢。
      岁岁年年,反反复复,陪着天河,也只是陪着。鲜少言语,更无碰触。即使近在眼前,也是两相遥望,仿佛隔了墙。
      容颜无改,相顾无言,烦心无宁,眼涩无泪。
      紫英每每看见天河对着自己几近惶恐地笑笑,明知对方的紧张是自己害的,还是只能别过脸,当作没看见。
      渐渐的,紫英不再待到日落才返回剑冢。他将“梦璃”留下,便像逃一般地御剑而去。

      已不知是第几年的夏,郁郁葱葱的山林,叫得奔放的蝉鸣,震耳欲聋的瀑布声,一切都停留在四人相伴的夏天,就像时间在天河脸上找不到一丝半缕的痕迹。
      而当年二十岁的紫英,却已褪去少年的最后一缕浮躁与清淡,举手投足间更见沉稳与绝尘。容貌并未有太大变化,因为修仙。
      自从目睹了琼华派迷津妄渡的求仙,目睹了玄霄丧心病狂的飞升,紫英对求仙问道已是淡漠。可他答应了菱纱,要陪着天河。而要陪着已是不老不死的天河,就必须修得鹤发童颜,脱俗成仙。
      如要让天河在世上孤守终生,紫英宁可成魔,也要不死。
      菱纱,我如今也只能陪他,却换不得他半点开心。
      我……是否很没用?你说我只知道求仙问道,只知道铸剑修心,当年我只当你年少轻狂,哪知你比我深思熟虑,我到头来还只是个无用之人。
      “紫英。”
      天河又是轻声呼唤,这许多年来,天河已经忘记了高声谈笑,从来就只会低声轻呼,脸上的笑像天边的薄云,看不真切。
      紫英站在菱纱坟前,点点头,想起天河看不见,才沉沉地应了一声。
      天河牵着“梦璃”的手,在原地蹭着脚,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往下说:“紫英,我们去即墨,看花灯好吗?”
      脑中风卷云涌,海风的咸涩晃动着点点亮光,全部奔腾而出。记忆清晰,连同天河那第一声“紫英”,都如在昨日。
      原来已是这个季节了。原来已经很久没去看花灯了。
      “但愿我们四个人,一生一世都有这样的机会聚在一起!”
      菱纱曾经这样说,曾经满脸落满烟火的璀璨,期盼着、笑着。
      紫英看着那紫衣的女子,温柔地轻笑,温柔地回握天河的手。
      苦涩如药,因反覆煎熬。为何自己从未想过要带天河去看花灯?为何自己从未想过要握着天河的手?
      “嗯……我们去看花灯。”

      即墨是否也跳出了时间流溯,这么多年来,未曾变化。
      夜晚海风的清凉,高低起伏的浪歌,曲曲折折的栈道,飘向远方的花灯,还有头上绽开的烟火。一切一切,都未曾改变。
      紫英取了条细柔的带子,将自己和天河的腕系在一起,中间留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人多,这样就不会走丢了。”紫英拉拉带子,确认已经系牢。
      天河摸着自己手腕上的结,顺着带子,拂上紫英的手。许久未曾碰触的熟悉温度,令紫英陡然一颤。
      天河触电般缩回手,脸上又是紧张的笑:“对啊,这样就不会走丢了。”
      说着用另一只手牵着梦璃,缓缓跟着紫英,在热闹的人群中默默穿行。
      烟火声、人声,如今的即墨花灯会,天河只能感受到声音。紫英想告诉他琳琅满目的小摊贩,想告诉他奔跑嬉闹的孩童,想告诉他姹紫嫣红的烟火,想告诉他多如繁星的花灯……
      可他什么也说不出,只能带着天河走完栈道,回到了山坡上。
      那年,他们四人就在这山坡上看着嬉闹如今的花灯会。物是人非,当真倍感凄凉。
      人间美景常在,可知羁绊难存。往日之人,今已非昔。相见恨晚相惜时,怎料如今心如刀绞。
      天河与紫英隔了一人的距离,手上的带子已经解开,握着“梦璃”的手却未松开。
      紫英看着天河的脸,想伸手拂掉那厚重的寂寥,却迟迟未动。
      只是动动唇,挤出一句:“天河,你想吃什么吗?”
      每到一个城镇,菱纱都会变戏法般地变出当地的小吃,而每到那时,天河都笑得最为灿烂。
      而天河此时却瞪大了眼睛,开口说话比紫英还艰难:“我想吃糖葫芦。”
      “还有吗?”
      天河摇头,紫英看见他握着“梦璃”的手紧了紧。
      紫英猛地转身,即使没人能看到他眼中的愠怒。
      “你等在这里,我给你买。”

      天河听着紫英的步子远去,竟松了口气,同时觉得眼中有什么一晃,脸上两道温热的弧线,被海风化得冰凉。
      “梦璃”拉着天河的手,示意他坐下来。
      天河顺从地坐在“梦璃”身边,闻着对方舒心的淡香,感觉对方温柔纤细的指尖拭掉那泪痕。
      “对不起,梦璃。我不该哭的。要是菱纱知道了,会担心吧……也许会生气。”
      “梦璃”摇头,发丝滑过天河鼻尖。
      天河觉得心一紧,鼻子又发酸。这些年,自己真是笑得少了,想哭是多,却从未真正能哭出来过。
      天河在菱纱坟前已不哭了,只想笑着多和她说话。想起梦璃也不哭了,只想开心地盼着她回来。唯有想起紫英,想起从剑冢御剑而来的紫英,想起沉默不语的紫英,他就想哭,只想哭。
      耳边,传来琴音。
      “梦璃”拨动了怀中的箜篌,琴弦在海风中谱出音色。
      不急不徐,若即若离,欲哭还休,欲笑还止。琴本无情,听者有意,只道心中纷纷扰扰纠纠结结,又怎怪琴音割割舍舍声嘶力竭。
      天河靠在“梦璃”的肩上,忆起了琴姬。一身朴素青衣,一袭素雅秀发,眼中只有悔与愁,是否就像如今的自己?已不知为何而生,为何而活。
      盘龙柱前,衔烛之龙曾讥笑:“本尊今日令你得偿所愿,但是等你有朝一日,尝遍世间辛酸之时,或许就会怨恨这样的命运。”
      现在,是否就是怨恨之时?可是我又该恨谁?
      “梦璃,紫英是不是讨厌我?是不是恨我?如果不是我,他就不会失去怀朔和旋玑,就不会失去修仙的前途,就不会失去琼华派。我总觉得自己失去了你和菱纱,可紫英同样失去了你们。我又傻又笨,我搞不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只知道一定是自己做错了。因为爹说,如果有一天身边的人骂你、恨你,那就一定是你做错了。”
      “梦璃”不曾停顿地撩拨琴弦,像极了绵延哀叹。
      “梦璃,我好怕。我怕紫英会走,再也不回来。虽然我看不见,但我知道他都不看我,也不走近我。梦璃,我好怕……”
      天河抖起来,他死死抓住“梦璃”的手。
      琴声哑然而止。

      菱纱,如果有转轮镜,我希望能见到你。
      紫英独自站在菱纱坟前。
      从即墨回来,紫英就安顿好天河,御剑狂飞,直到木屋内的灯灭。
      望舒剑的蓝光在夜色中显得更为冰凉,映在紫英的脸上,化作淡淡的寒光。
      “菱纱,你为何不教我如何做?”
      紫英竟愤愤地一掌拍在菱纱墓碑前,震落一抹青苔。
      “我根本不知道如何令天河开心。菱纱,我是笨!我做不来!我不像你,我做不来……”
      当自己拿着糖葫芦跑回山坡上时,看见偎在“梦璃”怀里的天河。“梦璃”细心地梳整着天河的短发,指腹沿着那满面泪痕,细细游走。
      紫英这才发现,“梦璃”越来越像梦璃。她身上的薰香渐渐清晰,脸上的表情开始丰富,甚至能弹奏梦璃不会的曲子。
      “梦璃”是靠着四人的记忆与思念铸成的娃娃,如果心念淡去,仿佛恍然梦醒,一切虚像烟消云散。反之,心念加深,则幻梦欲成真实。
      菱纱去了,本来支撑“梦璃”的心念就少了一份,本应淡去的梦幻,如今真得滴血,只能说,天河不但补上了菱纱的思念,还投入了更多。
      “我……连梦幻都比不过……”
      紫英握着望舒剑,颓然跪在地上,剑身上映出他低垂的头。
      “菱纱,我能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我什么也做不到,你要我如何陪着他?”
      望舒剑低低地鸣动,剑身震荡,像引颈悲啼的雁。月下的形单影只,令紫英想起了不知没在东海何处的羲和剑。
      羲和剑……那人,可已成魔?还是在东海中笑傲苍天?
      望舒剑上人影一晃,紫英站了起来。白衫在风中飘摆,衬着那抹乌发,御剑而去。
      菱纱,我还有一件事,我起码还有一件事能为天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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