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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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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目皆暗,山林雀鸣,年华似水,却惶惶不可终日。
举手捉寻,滑过指尖的空气,气若柔丝。
“菱纱,你在哪?”
明明有着一头充满活力的短发,明明有着俊俏的美和深邃的目,却只能发出无助的呼唤。
天河,你这样叫我如何安心?
菱纱躺在床上,往日的红润已经不知埋藏在那冰冷的肌肤下哪一寸地方,总是扎着可爱圆髻的黑发如今散落枕边。想那招魂的鬼司,已不远矣。
看着天河的手无助地在自己上方来回晃动,菱纱早已失去血色的唇,被白齿咬出血痕。
用尽所有力气抬起手,轻轻握住少年的手。
“感觉野猪倒是很机灵,怎么就感觉不到我啦?说什么眼睛坏了还有耳朵和鼻子,净吹牛!”涌到喉边的哽咽被硬生生地吞回去,用上如平常的活泼语气。
没问题,我还可以,我还可以陪着天河。
本来一副被遗弃孩童的寂寞无助,一握上菱纱的手,便烟消云散,阳光的笑容拨云见日。
“菱纱!你好厉害噢!我都感觉不到你的气!”
傻瓜,那是因为我快死了。
“傻瓜,你认为我是谁啊?想我妙手空空的功夫,隐藏住自己的气不过是雕虫小技。”时日将至,即使一辈子口不对心,也不能伤了天河的心。
天河握着菱纱的手,摸索着在床边坐下。
“菱纱,你的手……好冷。”
“那是因为我是女孩子。”菱纱看着天河小心地对着自己掌心哈气,心里再念一次“傻瓜”,“女孩子是水做的,当然会冷。”
“菱纱,是不是冷得难受?我再去砍柴烧火。”
菱纱赶紧握住那即将溜走的手:“不用了,就这样!”
“菱纱?”
“就这样,就这样就可以了。你的手很暖。”
“菱纱……”
天河失去光彩的眼睛颤动着,菱纱最不想看到的晶莹在闪动……天河在忍,他知道菱纱不想看见自己落泪。
菱纱,如果你走了,我会寂寞。求你不要走。
多么想抱着那愈渐冰冷的身体,多么想撒娇着恳求。菱纱一直待自己很好很好,在自己做蠢事时笑话他傻瓜,在自己闯祸时大骂他猪头,在自己伤心时安慰他别哭……如果没有菱纱,如果没有菱纱……
“相公……”菱纱突然轻声唤着这个从不曾用过的称呼。
天河愣了,他想起了欧阳明珠,想起了那个有着一生痛苦和幸福的女子。
“菱纱,别叫我‘相公’。”天河的声音在颤抖,双手更紧地握着菱纱。
“成了亲当然要叫‘相公’,怎么?现在还害羞?还是说……你后悔了?”
“才不后悔!我要和菱纱永远在一起!决不后悔!”
眼鞠一抹泪,笑弯眉,泪落无痕,却湿枕褥。
“相公,我心无悔却有愧。”
“愧?菱纱,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天河习惯性地挠挠头。
菱纱不答,看向窗外,清冷的月光落在她润湿的眼中,朦朦胧胧。再望墙上的“天河剑”,幽幽蓝光,引人无限思量。
“相公,紫英明天会来吗?”
“会的会的!”天河不知是为了让菱纱高兴,还是因为自己高兴,语气一下变回从前的开朗,“紫英天天都会来的!”
“相公,你喜欢紫英吗?”
“喜欢啊!”
菱纱没追究天河是否明白自己所说的“喜欢”:“那便好。”
累了,黑暗慢慢占尽视野,浑身如坠冰窖,只觉手边有着淡淡的温暖。动动指尖,只能勉强勾住那手指。
林间雁啼,听来只觉断肠。
韩菱纱,你终是握不住那双手了。
又是一夜,菱纱仍躺在床上,听着木屋内的炉火噼啪声,火光照亮半壁,却无一丝暖意。
又动动手指,没有那点点温暖。
菱纱侧过脸,看着坐在床边的蓝衣白衫少年,忍不住轻笑出声:“小紫英,总是皱着眉头会早衰噢!”
紫英动了动嘴,终是什么也没说。
“嘿嘿,小紫英,想不到伶牙俐齿的你也会哑口无言。做病人真好。”
“没什么好的!还是快点好起来吧。”紫英的脸上出现些微愠怒。
“紫英,你真好。”菱纱不惧反笑,“如果紫英也哭丧着脸,我真不知该怎么办。还是凶凶的酷酷的冰块脸最好。”
“我就当你是在夸奖吧。”紫英双手环在胸前,一幅“我忍”的模样。
“但是,紫英……”菱纱收住了她调皮的笑,声音和缓而沉重,“天河傻乎乎的,他不知道紫英口硬心软。如果紫英总是生气的脸,天河就不知道你是高兴还是悲伤。”
“菱纱……”
“紫英,听我说。”菱纱开始急急地说,“我不要求紫英改变,我只求你,陪在天河身边。”
紫英抿紧了唇,深邃的眼中思绪荡漾。
自从红帕盖头,喜烛泪流。洞房情意绵绵,不忍见,御剑破寒天。
“紫英,天河呢?”
“和‘梦璃’在外面。我去叫他。”
紫英起身,却被菱纱抓住衣摆。回头,最为坚强的少女,泪流满面。
“紫英,你恨我吗?”
紫英掏了半天,找了半天,没见一块手帕,只好扯起袖子,拍了又拍,才轻轻擦拭菱纱的眼泪。可那泪却像决了堤的河水,绵绵不绝。
泪沾襟,伤到深处,痛至穿心。
“菱纱,莫哭。要不天河该怨我了。”
“他该怨我。可天河傻,他连自己的心都搞不懂,他不会怨我。”菱纱摇着头,泪仍止不住,“紫英,对不起,这些年来,真的对不起。”
“菱纱,你在……说什么……傻话。”
紫英收回了手,因为他已经颤抖得无法控制。
心如刀绞,这几年来,哪有怨恨?看着哭得肝肠寸断的菱纱,紫英只觉眼中事物朦胧。
雁声悠长,宛若啼血。呢喃往事,只怨天命无常。
秋风萧瑟,冬将近。落叶风华,余惨淡。
菱纱躺在床上,睁着眼,环视了这只住了几年的木屋,今天映在眼中异常地清晰。
微微侧身,便看见这几年来,总是抱着自己入睡的天河。
那双手,细心地包裹着自己,手指时不时撒娇地在自己耳际发间穿梭,嘴里咕噜噜地低喃,不是“野猪”就是“菱纱”,落泪时会唤“梦璃”。
“但是,坐在屋前发呆时会说‘紫英’。”
菱纱抚摸着天河的脸,对方动了动眉,缓缓睁开眼睛。
“吵醒你了?”
“菱纱?你醒了?”天河赶紧蹦起来,“你饿了吗?我马上去做早饭!”
“不用了。”菱纱将脸埋入天河怀中,“我想到树屋去,你能不能抱我上去?”
“可是……”
“我们在那等紫英。”
“那上面风大。”
“你抱着我就好。”
天河犹豫着,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搞不懂为什么女孩子总是任性,也不知该拿女孩子的任性怎么办。
菱纱笑看着天河,甜甜地叫道:“相公。”
菱纱偎在天河怀中,身上是她最爱的红装,散落的长发已由紫英扎成了可爱的髻。
浓绿绵延不见边,天沧野茫一线天。在这树屋,大好景色尽收眼底,可如今已不能如昔日般携手游玩,跋涉山河。
一抹雁字划过天际,菱纱叹了口气,看看身边同样举目远眺的紫英。
“紫英,在看什么?”菱纱问。
紫英目光追寻着那些南飞的雁,不语。
“紫英,人常常不知道自己看向何方,那不要紧。发呆的话,醒过来就好。”菱纱伸出手指,点点自己的面颊,“但是,搞不清楚自己心在何处,就麻烦了。”
紫英突然看向天河,而天河仍是莫名其妙的样子,便偷偷松口气,转向菱纱。
“你是不是累了?”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菱纱挑衅地回看紫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用这种眼神看着紫英了,“我知道自己心之所在,所以我敢作敢为。紫英,你看不清自己的心,不是你笨,只是你太善、太拘谨、太理智,可不管什么原因,你也只能怨自己,而不能怨我。”
紫英咬着牙,别过头:“我明白。”
“可是,紫英。”菱纱的表情缓了下来,“我还是希望你怨我,这样你会好受些。”
“我不能。”
“我阳寿已尽,到了地府也要服劳役千年。身上背着你的怨,总比背着莫名的罪来得好。”
因为听不懂两人的话,所以天河一直沉默。可一听到菱纱说“阳寿”,他就紧张地抱紧菱纱。
“菱纱!不会的!你不会……”
“傻瓜!命是我的!你知道什么?”
菱纱拍了天河头一掌,动作一样,可力道已经不及从前。
天河又露出委屈的样子,菱纱忍不住又笑起来。
“真是的,还是这幅让人不放心的样子。”
天河,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如果我能活着,绝对不会离开你。我活着,则我命在人,不在天。但是,死了,人鬼殊途,便天命难违。
“雁回时,月满楼。”
菱纱喃喃地念道,突然得让两个少年不解。
曲终人散,雁过无痕。来生有缘,定歌也为君,归也为君。今生无缘,空留余音只伤心,不如离别,了无迹。
“相公,雁去时,不要想它们,它们要飞很远,承担不住你的思念。你只需记得雁一定会回来,到时,会给你带来满满的思念,像月光一样,充满整个楼阁。”
“菱纱……”天河将头埋在菱纱的发间,泣不成声。
拍拍哭得像孩子一样的天河,菱纱对紫英苦笑。
“紫英,雁没回来时,请你来陪天河吧。”
紫英点头,很轻,再点头,只听雨水落地的声音。那头乌黑的发丝垂落,遮住俊秀的脸。
“有紫英在,雁就可以飞得很远很远……”
菱纱幽幽地念出这句,恍惚间看见一只赤羽的雁,毫无眷恋地张开双翼,消失于天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