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衣在哪里》竹岚子

4、第三章

　　可惜的是，这碗约好的长寿面，戊辰最终没能如期吃到。
　　就在他生辰到来的前一天，王府下了新的命令。命戊辰、戊戌这两名影卫，各自去完成一项任务。

　　“这每一项任务，都与王府的未来休戚相关。此行归来之后，将从你们二人之中择选出新的‘列缺’。王爷对你们寄予厚望，莫要辜负主子的信任。”
　　总管站在他们的面前，望着恭敬垂首听命的两人，语气如常道。可他的目光却着重落在其中一个人身上，又在会使人察觉到异常之前，淡淡收了回来。

　　所谓列缺，乃是王府影、御、王、侍四卫众的首领之一，这四人分别名为列缺、丘峦、青云、澹水。而列缺是掌管所有影卫的影卫之首，手下称“雷”部。
　　“属下定不辱使命。”
　　如同一人的回答。

　　等到管家离开，两人回到自己的住所，半晌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戊戌先开口，却是任务无关的内容：
　　“真可惜，看来今年的长寿面，又得等到任务结束后再补给你了。”

　　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错过生辰，过去的十年里，这个日子刚好在出任务期间的情况，也有过两三回。

　　听到对方开口说话，而且依然是一如既往的玩笑神情，戊辰莫名松了口气。然后他顺着对方的话题，顺口道：
　　“是啊，不过你可不能赖掉，还有那个溏心蛋。”
　　“切，我何时吝啬过一碗面。哦还有你的蛋，放心我不会弄碎的。”
　　戊戌回答，同时有意无意的加重了“你的蛋”三个字。

　　于是他如愿看到戊辰神情的不易察觉的变了变，最后还是崩住了。
　　“哈哈哈哈哈，”于是前者大笑起来，笑到一半突然变了音调，“哈……啊——”
　　“……”

　　戊辰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想的，只是觉得青年肆意嘲笑的模样让人非常牙痒痒，非常想做一点什么阻止他。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但多年来的隐忍与压抑，又令他每每不知究竟要做什么。
　　或者说他其实是有所明悟的，只是在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之前，有太多东西困顿着他，让他得以按捺住这些年来每一次短暂的冲动。但这一回，或许是管家口中昭然若揭的任务与择选，或许是某种出生入死间诞生的预感，让经年来被封死在大坝后的洪流一朝倾斜，让他终于无法控制的，伸出了手。

　　戊戌从来不会防备他，戊辰知道。如果说他在无意识的时候，偶尔还会本能地对面前的人产生防备，直至意识到面前的人是戊戌才松懈下来。那么戊戌简直如同自带分析的装备，哪怕是在睡梦之中，也能够辨别出靠近身边的人，究竟是敌是友。
　　戊辰有时甚至会想，他这样的性子，不怕那一日稍有失察，被人所害吗？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再不愿深想。

　　而此时此刻，当这个人被他按倒在身下，用一种难得茫然的眼神看着他时，戊辰的心底骤然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仿佛一只带着灼意的蛊，自丹田隐秘之处徐徐生出，随后一路烧进四肢百骸，瞬间燎起一把大火。
　　他下意识吞咽了一回，按在对方肩膀与胸口之间的手神经性的抽动，却不知想要做什么。这细微的动作让戊戌兀得回神，他眨了眨眼睛，自眼底透出一丝笑意：

　　“戊辰……你这是做什么？”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但对方的眼睛已经弯了起来，看起来颇有种介于好笑和看戏之间的戏谑感。戊辰被这眼神刺的神智一清，终于意识到两人眼下的姿势，条件反射就生出想要退开的冲动。
　　但他又几乎是同时遏制住了这动作，因为对方那仿佛看透他想法的神情。就像是催生蛊虫的最后一点刺激，让戊辰本来将要后退的动作一顿，最终却本能地俯身压了下去。

　　唇和唇相触的瞬间，像是冰与火奏起战歌，在瞬间的战栗后紧紧相融。两个人的动作都异常生涩，只以或多或少的理论做基础，却没有丝毫退却之意的彼此试探着。
　　戊辰没想到戊戌的唇会那么烫，因为吻下去的那一刻他虽然脑中全然空白，却本能地觉得自己几乎要烧了起来。可当他的唇贴上对方时，才感觉到如同触碰到一团火那样的滚烫。

　　滚烫的、并不算柔软的温度，带着长久相处早已熟悉的体味，却第一次这么接近，近到如同能分辨出其中的每一丝气味因子。

　　虽然最初两人都相当克制，可毕竟都是男子，又都是雏儿，试探间也不知道是谁的动作过了头，很快尝出了微微的铁锈。但对于习惯在生死间徘徊的影卫来说，这样一点腥气并不能让他们清醒，反而将潜藏在两人骨子里的凶性，彻底地激发出来。
　　触碰、舔舐、咬嗫、厮磨、纠缠、吞噬……已经不知道是吻，或者是进攻，又或者只是纯粹原始欲望的宣泄。温度在舌头和嘴唇的接触中一路攀升，若不是还存在基本的控制力，两人的衣服绝不会还勉强保持着整齐的状态。

　　等到两人终于分开的时候，即使是以习武之人绵长的气息，也已经到了脸红气喘的程度。当然，造成这结果的并不一定是缺氧。

　　虽然双唇已分，但戊辰依然压在戊戌上方，并没有起身的样子。他定定的看着身下的青年，这个和自己几乎拥有一模一样的容貌，却是全然不同的另一个人，仿佛在这个吻之后，突然在他眼中出现了别样的身份。
　　其实最初的时候，两人并没有如今这么相似的。他们本就无血缘关系，何况年龄也有差异。当时那六十个人同样如此。直到第一次的“录选”后，余下的二十二个人被安排各自修养，一月后还活着的伤势恢复的七七八八，已只剩下了十七个。

　　从那天开始，这十七人终于得知了自己的身份：这王府上诸多影卫之一。虽然获得了栖身之地，亦不必为保暖所愁，这几乎是他们最初的臆想中，最好的一种。
　　但这十七个依然还是孩子的新人，几乎没有任何一个，能够如一年前刚刚来到这里时那样烂漫了。

　　影卫一职，永远都是入不敷出、死伤甚重。后来的十年间，这最初的十七人与后来陆续添进来的后人，在无数次的任务与历练中一批批死去。活下来的只有更加强大、更加不择手段、更加疯狂，也更加如这王府唯一的主人所愿，像个毫无个人意志的影子。
　　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影卫们渐渐发现，不知道是平时服食的药物有问题，或者其他治疗伤口时附加的手段，他们彼此之间的容貌越来越像一个人——

　　他们的主人，这一切的源头，越王石扉。

　　有人隐隐猜到了什么，就像关于石扉为何如此受到当今圣上的宠幸，甚至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的地步。但这些猜测只能是猜测，因为对方是他们的主子，是他们的天与君与父，是他们只需要俯首听命的至高无上。
　　这些沉默的影子不断地为他完成命令，不断地在任务中死去。渐渐地，死去的影卫越来越多，最终到数个月之间，仅剩下了最后的两个人。

　　也就是戊辰与戊戌。

　　但这两个人中，甚至在所有的影卫当中，戊戌都是个毫无疑问的异类。他是唯一一个会在平时显露出正常表情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偶尔敢与主子说笑的人。最令人哑然的是，石扉似乎对他的这些行为不以为杵，几乎纵容。
　　因此，也有一些风言风语在四下传递，说戊戌其实是靠着爬上了王爷的床，才得以活到今日。

　　但戊辰知道不是的，虽说即使确实如此，似乎与他也没什么关系。纵然戊戌是他这些年来唯一还觉得自己有些人性的来往者，但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影卫，如果前者有所要求，后者又怎能不从命？
　　似乎是这样的，但戊辰偏偏觉得，并非如此。

　　他不该在乎那传言是与不是，实际却在乎了。过去他没有深思，又或者不能深思。而这一刻，看着身下男子透出殷红的唇，他知道自己已不需要深思了。
　　“喂，小五。”
　　这时，他听到戊戌说。

　　因为刚才的那个吻，对方的声音此时透出几分明显的沙哑，让戊辰心里再次一动。不过还没等他想到什么具体的念头，就听对方继续道：
　　“我说小五，咱们打个商量呗。”

　　对于这个类似昵称的叫法，戊辰并不陌生。因为戊戌的开口，之前在他脑中的念头就此打断。于是他低头嗯了一声，示意对方继续说。
　　戊戌用手推了推他的胸口，见戊辰没有反应，有些不满的更用力了一些。于是戊辰和他对视几秒后，慢吞吞地微微后移了移，终于让戊戌顺势坐了起来。

　　“这还差不多。”青年满意了，接着回归刚才的话题，“我猜到你可能要说什么，先别说——刚才，我改变主意了。这次你的生辰礼，我就不送长寿面了。”
　　“……”
　　“别这么看我，听好了：等你的生辰过去，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一个最大的秘密。在那个秘密之后，你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任何要求都可以。”

　　他顿了顿，重申道：“任何要求，我都会为你实现的。”
　　“……”
　　数个念头在戊辰脑中转过，包括刚才戊戌所说的话，一一排成有意或者无意义的内容，然后渐渐消失。最后剩下的，只有看着他的青年明亮的双眸。

　　十年前的第一次自相残杀后，他在心如死灰间被这个人强行的叩开唇齿、灌进黑苦的药水；十年后他与他呼吸相闻，那双唇因他而红肿，神情郑重如同讨要一个誓言。
　　戊辰微微合上眼，点了点头：
　　“我记住了。”

　　于是戊戌露出笑容，仿佛如释重负，又像是有点儿难过甚至与不舍：
　　“对不起。”
　　这是戊辰听到的，最后三个字。

　　他感觉到唇上传来微妙的麻与痛感，瞬间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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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我毅然决然的……神展开了（不）
其实楔子已经布好局啦，下章摊开一切背后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