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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陋室,土炕,瓦罐,石灶。

      一盏油灯孤零零的摇曳晃动着,在掉落泥灰后裸露出青砖的墙面上投落两个影子。女人并不年轻的声音仿佛带着独特的韵律,在那不缓不急的的讲述之中,就连自屋顶茅草间灌入屋内的风,都似乎变得温柔起来。
      “……于是樵夫来到树后,悄悄地拿走了最近的那件仙衣。不久,水中的仙子们纷纷起身,穿回自己的仙衣,然后一个个飞上了天空。只有最小的仙女被留在了原地,因为她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件衣服了。”
      “后、后来呢?”幼童含糊不清的声音。
      “后来……天已经这么深了,灯都要烧没了。快去睡觉,不然明天不给你说后面的故事。”
      “……呜。”
      ……
      ……
      记忆深处男孩强忍呜咽的声音,有一瞬间与现实中身体的疼痛交叉在一起,让闭目昏睡的男人眉心微动,似乎要落下泪来。
      “戊辰、戊辰?”这时有人在叫他,“小五?小五五?……”

      被那叫魂一样的声音弄得心头微恼,虽然并不是很强烈的情绪,但至少将昏睡的青年从梦中温暖的光晕下拉拽而出。当意识稍稍清醒了几分,来自各处伤口的强弱痛感,便简单直接的从患处直冲大脑。
      于是戊辰猛然睁开眼,同时有冷汗划过脸侧。

      入目是熟悉的训诫室,永远昏黑的房间只挂着几盏油灯,偶尔映出扑火的飞虫巨大的黑影。苍蝇的嗡鸣声近在耳侧,即使早已习惯了这些,戊辰依然条件反射动了动被缚的双臂。
      于是一群蝇蚊呼啦啦飞起,在空中盘旋片刻后,最终锲而不舍的落回了故地。面对如此款款深情,彻底清醒过来的青年懒得再做无用功,只有些困难的偏头,试图看向自己位置的右侧。

      “你可算醒了。再睡一会儿,我就得考虑把脚上的袜子塞你嘴里,正好让你帮我洗洗。”
      在锁链因为动作而哗啦作响的背景音里,刚刚叫醒戊辰的、和他一样被缚在墙上的男人,用一种与所处环境格格不入的轻快语调说。即使光线远不足以让他看清对方,戊辰也能够想到,那定是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却拥有飞扬的神采与明亮双眼的脸。
      “戊戌,”他并没有接那句有些恶心的玩笑话,而是毫无铺垫道,“我梦到我娘了。”

      耳边哗啦啦的锁链声微微一顿,一息后更加刺耳的响了起来,同时夹杂着对方“啊”、“嗷”、“靠”的抽气声。仿佛没有尽头的哗啦啦啦啦后一切终于安稳下来,然后是对方有些结巴的声音:“你说你梦到了……咳咳,”对方似乎被口水呛了几下,又是一阵折腾后,终于说出相对正常的一句:“你娘在梦里怎么你了?”
      可能是因为情绪的不稳造成用词失误,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但戊辰并没有在乎,只是很认真的开始回想。而戊戌听着对方讲完那个没有下文的故事,最后问他:

      “你有没有听过这个故事?那没能回去的仙子,后来怎样了?”

      旁边诡异的沉默了片刻,要不是呼吸的频率没有改变,戊辰几乎要以为自己的同伴睡着或者昏迷了。而听完半截故事的戊戌神色微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某一刻长久燃烧的蜡烛“啪”地一声爆出烛花,他才意识到自己沉默的有些久。
      “那个啊……我听过的……妈的怎么千儿八百的睡前故事也不换点新套路。”他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什么,最后清了清干哑的嗓子道,“简单地说,仙子不是回不去了嘛,这时樵夫恰到好处的出现,看、那个能看的都看了。作为一个传统的黄花仙女,她当然就要嫁给樵夫了。于是他们成亲生子,过起了男耕女织的生活,没了。”

      “……”
      “……”
      “……那仙衣呢?”
      “什么仙衣?”
      “仙子的,被樵夫藏起来了。”
      “仙衣……这个不重要。就像王子、才子佳人的故事里,只会写书生和小姐历经磨难在一起的过程,你看过有哪个作家会写他们成亲后的生活?”
      “……”
      “同理,仙衣就是一个引子,促成好事后自然功成身退。不过非要细究的话,或许某天仙子突然找到了仙衣……按照我闲来无聊时阅尽从古到今各路戏曲话本的套路,大概又是一出虐恋情深的新戏。”

      这回换成了戊辰沉默,或许他是在消化戊戌说出的内容。片刻后前者开口,声音难以察觉的似乎有点郁闷:“我没想深究。”
      戊戌:“……”
      戊辰:“你说的太多了。”
      戊戌:“……哦。”
      戊辰:“不过既已出口,我还有个问题。”
      戊戌:“爱过,不约,蓝翔,鸽子就是这么大,阴影的面积和我现在身上的苍蝇一样。”
      戊辰:“……???”
      戊戌:“没,你想问什么?”

      戊辰的神情看起来依然毫无变化,一张僵硬的死人脸,就和大部分以干支编号的“同伴”一样。但他却突然试图转头,忍耐着穿透四肢的刑具在血肉间剐蹭的剧痛,看向自己旁边的人。
      然后戊辰才真正确认了,戊戌一直在看着他——从叫醒他后不久,两个人开始说故事之时。就好像这样绵延不断的疼痛对戊戌毫无影响,相形之下望着与自己距离咫尺的同伴,才是更为重要的事。

      当真正四目相对时,戊戌的眼神微微闪了一下,就像本能的想要避开那样。但某种力量支持着他没有这么做,最终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以与自己截然不同的表情望了过来。
      然后他听到对方说:“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被藏起来的仙衣,你会选择离开吗?”

      有一天?仙衣?离开?
      乍一听到这个问题时,戊戌其实并没有反应过来,就像他没料到对方会问这么一个问题。但他很快就意识到对方的意思,并完全是下意识的,将自己代入了其中。

      先不论性别问题,如果“我”的仙衣被藏起来,只能被迫留下来。有一天终于找到了,那么……
      这不是废话吗,戊戌想,当然要离开了。不对,应该说如果有人敢藏我的东西,老子就是光着腚也要跳出来揍死他!

      “光着腚?”有人说。
      “……”戊戌意识到,他在不经意间,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
      这其实是很不寻常的,作为影卫来说,保密和沉默永远是他们的第一要旨,无论在什么场合中。但戊戌似乎并不一样,尤其是此时此刻,当他面前只有戊辰的时候。

      但出口的话如覆水难收,戊戌默了半息,最终打着哈哈转移话题:“那不重要……对了戊辰啊,咱们商量个事儿。”
      “?”
      “就是、就是你能不能私下里,不要叫我‘戊戌’?换个其他叫法都行,我甚至能把我原来的乳名告诉你,前提是你不许笑啊……”

      戊辰想了想,没有说行或者不行,而是反问道:“为什么?”
      有门!戊戌的眼睛一亮,接着又开始纠结借口:该怎么解释?总不能告诉他这个年份在自个儿的认知中有其他含义,而且那含义很不咋滴,容易让他觉得自己随时会命不久矣半途狗带?这理由未免太扯,但如果瞎掰的话……

      没等他绞尽脑汁,从似乎很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了脚步与人声。

      两人瞬间从之前那种可以称为轻松的气氛中脱离出来,相当默契的转头垂眸崩直入定。瞬间死一样寂静的环境中,只听见来人的声音越来越近,感觉上大约有两三个。
      最后那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一连串金属碰撞锁头弹回的声响鳞次栉比,最终是一声代表房门开启的吱嘎声。

      很快,一双黑底青面的短靴停在了面前,打量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掠而过,然后响起微沉的男声:
      “影卫戊戌、戊辰,惩戒已满。王爷赐下伤药,三日后复归原位。”

      伴随着他的声音,一个明显重了几分的脚步声同时来到两人后方,很快传来一阵同样杂乱的哐啷声。整整五十小时的穿金之戒,让原本冰冷的金属如同已与血肉长在了一起。当它们脱体而去时,戊辰有瞬间产生了身体一部分被剥离的错位感。
      当身体真正得到解放的时候,即使原本半凝结的创口重新破裂初雪,本能也先于意识之前,让他屈膝伏跪于地,以谢主子的恩典。身边的戊戌以相同的姿势跪地,几乎完全一样的身形、衣着、姿态甚至是相貌神情,让这两个人看起来,比同卵双生的兄弟更加相似。

      几如同一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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