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啸》干璐

12、第十一章

　　那两尾鱼就埋在了一丛杜鹃花下。
　　花开得很美，美的凄然。红如血，艳如霜，薄而透明的花瓣，光滑如上等的丝绸。没有墓碑，没有铭文，不过是小小的两尾鱼，微不足道的生命，化作花下的魂，用身体哺育出明媚。
　　“这样也算是最后的灿烂了。”刘昂看着一直盯着杜鹃花发呆的芸绡，不自觉的安慰着。
　　“我从不知道杜鹃这样适合死亡。”她凄然的一笑。本是喜气的花朵，为什么会觉得它属于死亡，带着灵魂的安歇，拼命的歌唱。那样张扬的颜色。摘下一朵插于发梢，本应是白色的菊花，却换成了火红的杜鹃，不过一样，都是一曲安魂。
　　“其实都只不过是人的感觉罢了。它生在那，什么也不代表，谁也不碍着。”
　　“是哦。”深吸一口气，仰头望天，倒回溢出的眼泪，“真是可笑，可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以前的紫芸绡从不会这样，她是这样骄傲的一个人，现在居然只为两尾鱼一丛花哭得稀里哗啦。可是她控制不住，真的控制不住，眼泪就那样肆意的流下来。
　　其实，刘昂看着仰头着不让泪水流下的芸绡，他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缓慢消失，他们都不过只是个可怜人，命运从来都掌握在别人手里。是他对不起她，是他的自私锁住了她的自由，不过可惜，他从来都是自私的人，他能说的也只有对不起。
　　真的也只有对不起。
　　想伸出手擦掉芸绡脸上的泪水，可是，终究把手收回了衣袖，捏紧了拳，最后在湖石上坐下。
　　那块湖石光滑而干燥，他与芸绡背向而坐，遥望着湖面的点点磷光。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可是刘昂还是听到了芸绡藏在喉咙里的哽咽，以及身后一股温暖的气息。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敏感，否则他为什么感觉到芸绡发丝的轻抚，甚至是一股柔软的馨香。
　　芸绡觉得自己的脖子仰得酸痛，可是她不敢放下，她怕一旦放下，隐忍已久的泪水就会决堤。
　　可是真的好累啊，无法再支持，就一下，小小的一下就好了——头，靠上的身后的肩膀。
　　刘昂也感受到了肩膀上的重量，可是他没有动，更没有回头，维持着瞭望的姿势，接受着身后的温度，他觉得小心翼翼。
　　这样的空气。
　　小圆子一到园中就看到这样的场景，怎么说呢？和谐的有些诡异。
　　一时间愣在了原地。从来没见过主子和王妃这样安静的呆在一起过。王妃从来没给过主子好脸，而主子也总是好脾气的一笑而过。不过他知道，主子的那一笑而过绝不是什么所谓的好脾气，他只是不在乎。他似乎对任何事物都不在乎，在这权利的巅峰，每个人都为它疯狂的时候，他淡然的可怖。
　　不过现在，他还是笑笑，这真的是使人不禁微笑的画面，其实他们还是多么的般配。
　　“主子。”走到刘昂身前，微微躬身，他是来传话的。
　　蓦然睁开双眼，刘昂警觉的望向来人，全身的肌肉陡然绷紧，等看清来人是小圆子后，才慢慢放松身体。
　　他稍稍转头看看还靠在肩上的小脑袋，发现芸绡真的悄悄的睡着了。对着小圆子竖起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动作轻些，才轻声说道，“什么事？”
　　小圆子看见主子不自觉的保护，心下觉得惊喜，但是仍然恭敬的低头回话，“太子府派人来传话，说是明天约了皇子们在太子府上品茗，也邀了主子和王妃。”
　　听到这，刘昂的嘴角勾起一丝玩味。大哥从来都是那个样子，如此昭昭的鸿门宴，还真是……
　　“皇子们都在吗？”
　　“是这样说的。”
　　“出去回话，就说定不负大哥所望。”
　　可惜明知是鸿门宴，却绝没有回绝的理由。刘昂有种预感，自己希翼的平静已经开始打破。命运的车轮碾碎了一切，自己当初的选择，也许真的是个错误。可是，他心里更清楚，如果不答应左相，他可能连现在的平静都无法拥有。
　　这就是皇家。这里怎么会有平静的地方呢？这是世间最疯狂的地方，每个人都是魔，唯有自己天真着。
　　还有……
　　肩膀上的芸绡仍安静的睡着，呼吸沉稳而均匀。
　　也许还有这个女孩。这个佯装着张牙舞爪，却天真到脆弱的女孩。他觉得自己心里的某根弦突然被拨动，余音缭绕。
　　小心的让芸绡的头滑进臂弯，然后另一只手臂伸进她的膝弯处，稍稍用力便把芸绡抱起。日西沉，风渐起，她乖巧的在他怀中寻找更温暖的位子。刘昂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会心一笑，然后大步向屋内走去。
　　只是那一朵插于发际的杜鹃悄然滑落，似一抹红泪，滴于尘土。

　　“什么？”芸绡惊闻刘昂的话，不禁大声质疑，“你从未告知于我。”
　　“那时你睡着了。”刘昂悠闲的翻着书页，没把芸绡的质疑放在心上。
　　“可是……可是……”她昨天确实是睡着了，想到这儿，她还有丝不自在。她怎么能那样就睡着了呢？就连被他抱回里屋也没有察觉，一觉睡到天透亮。她明明是恨他的，恨到恨不得他永远永远的消失。可是她真的睡着了，在他的肩头她竟然觉得——安宁。
　　“茶会在未时一刻，你准备下。”
　　“可是，我不想去。”眼臉一搭，露出一丝自己也没有察觉到软弱。她不想去，因为想起那张脸，上面的嬉笑让她反胃，她差点就让他轻薄了。
　　“可是你知道不可以的。”刘昂仍在翻着书，一页一页，很认真的样子。
　　“你明明知道他不怀好意的。”
　　“是的。”
　　“那你还去。”
　　刘昂终于放下书，抬头看向芸绡。她眉头紧皱，使劲的扭着手上的绢帕，不安尽露。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她的理由，可惜他又只能说句对不起。
　　“太子他的确是想抓我们的把柄，但是如果缺席，就已经先叫他抓住了把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是的，她很清楚。可是清楚是一回事，害怕又是另一回事。那样赤裸裸侵占的目光，是狩猎者的眼神，并且最为可怕的是，刘阳毫不顾忌她的身份，无论是刘昂之妻还是左相之女。这个男人不知道是狂妄到目空一切，还是愚蠢到不知者无畏。
　　刘昂看出了她的顾忌，觉得心底的弦又颤动着，语气一软，“你跟在我身边，应该会没事的。”
　　他是在保护她吗？不，他不承认，她也不承认。可是她感觉到了安心，不可思议的点点头，还是答应了。
　　刘昂仍旧在看书，芸绡在书架处徘徊了会儿推开门走出去。门吱呀的开开又吱呀的关上，刘昂这时才从书上抬起头，望向门口处。
　　他感觉到了，自己心的某个地方在变得柔软，轻轻的一碰，就会积上一滩水。可是他不要，他不要有情更不要存爱。他太清楚了，一旦卸下防露出柔软的心脏，随之而来的定会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所以他不要任何人走入他的心。

　　太子府的富丽堂皇晃花了芸绡的眼，可是她无心欣赏，屋外顺着明黄琉璃屋瓦滴下的雨水更是平添了烦躁。
　　天公不作美，午时未过天降骤雨，凄凄惨惨的打落一院子的海棠。可是宴席不改，奢靡依旧，只是把本是园中的品茗赋诗移到屋内饮酒赏舞而已。舞娘们浓妆艳抹仅着薄纱，看得芸绡一阵脸红心跳，把视线不自然的移开，却发现左侧的刘昂看得颇为陶醉，还情不自禁的用手打着拍子。
　　真是……心中更为气闷，冷着脸把头转回，就看见太子刘阳在左拥右抱陷在一群美娇娥里若无旁人的肆意调笑。真是的！觉得心中的火气更旺，却无处发泄，只有闷于胸中自行消化。
　　太子刘阳不娶妻只纳妾，风流成性已是宫中共识。只是太子素来骄横跋扈惯了，皇上体弱，皇后宠溺，也不是什么有违伦理天地不容的十恶不赦只是，宫中也就无人管教，久而久之，太子更加肆意妄为，从官家千金到青楼女子无所不包，无所不有。
　　不过这些女人还真是不知礼仪廉耻，衣着暴露□□半露就不说了，在众多皇子面前公然调情，媚眼一勾，秋波竟暗送到别的男人处。这就是所谓青楼女子的豪放作风吗？
　　芸绡一一扫过对面的女子，神色里透着不屑，不过脸却红了半边。不知还要再呆到什么时候？
　　轻轻扯了一下刘昂的衣袖，刘昂侧下身子，芸绡在他耳边问道。
　　“也许快了吧。”刘昂随口回答到，然后又自顾自的欣赏起眼前的舞蹈。
　　芸绡听出了刘昂话里敷衍，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闷闷的呆在一旁。
　　萎靡的丝竹声乐，妖娆的轻歌曼舞，也许这些对于男人来说确实是种魅惑，可是对于她，一个女人全然无用，只得凉凉的拿起茶杯。
　　空气中飘来一股烟草的味道，芸绡看着烟雾缭绕中的歌舞，更是觉得烦闷。不过她还是顺着青烟的方向望去，然后她就看见了她，袁伊。
　　芸绡回想起第一眼见到的袁伊，觉得心仍像那时一样被撼动，她从未见过如此特别的女子，即使是一生的岁月。
　　她吸着只有男人才会吸的水烟，细长的丹凤眼微眯，涂着丹蔻的手指拿着长长的烟杆。她坐在太子的身后，被一群莺莺燕燕挡住了半边脸，可是她绝对是突出的，她与这整场胭红酒香的宴会是这样的格格不入。芸绡看着她，看着她在一阵青烟中腾云驾雾的快感。
　　后来芸绡知道了，她不过是太子的一个侍妾。其实本也是个才情绝佳的官家之女，不过父亲因黄河决堤获罪，一家沦落为囚，后来被太子相中养于府中，无名无分，仅是一只供人玩乐的金丝雀鸟。
　　真是可惜了。芸绡心下惋惜，不过却总想起袁伊的那双眼睛。一丝慵懒，两分魅惑，剩下的是一种冷然。
　　这场午后无比混乱的宴会留给芸绡的除了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就只剩下这是双眼。
　　不过现在这双眼睛也发现了芸绡的目光，她回望芸绡，不带任何表情。可是芸绡并不觉得任何慌乱，她仍旧看着袁伊，她们两个互望着，在缭绕的烟雾与漫天飞舞的柔软衣料之间，她们互望着。
　　然后，袁伊先笑了，接着，芸绡也笑了。两个女孩没有任何的交谈，从未相识，但此时却觉得互通了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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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好像又要挣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