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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裂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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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合格的血猎,兰斯洛特对于血族和人类交战的历史多少有些了解。比方说,最近一次人类与血族之间大规模的战争是在大约一个世纪之前。
由血族组织「魔宴」挑起,持续十余年的漫长战斗。战火最先爆发于远隔重洋的贝桑德大陆,而后以燎原之势迅速蔓延为世界性大战,一向和平的耶维尔岛也不能幸免。
当时岛上的血猎协会战斗力低迷,战争进行中总处于被动状态,领地一再失守。最后时刻,始终保持中立的血族组织「卡玛利拉」中,克莱斯特家族长女,四代纯血种“妖女”拉米娅突然参战,一夜之间扭转战局。
不仅耶维尔岛,全界人类都在艰苦应战。战役最终以魔宴的失败告终。自此魔宴元气大伤,人员凋零。不过血族世界依旧纷纷声讨克莱斯特家族本末倒置,帮助人类戕害同胞,要求审判拉米娅。但克莱斯特家族坚称拉米娅战后便不知所踪,此事不了了之。大概是由于克莱斯特家族刻意封锁消息,史料对此记载只言片语。拉米娅为何相助,如何以微薄之力力挽狂澜,不得而知,留给后世只有无数谜团和“妖女”名号。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耶维尔岛上的血协会长是兰斯洛特的曾祖父,一个传奇般的孤胆英雄,当时的人们为他起了一个现在看来颇有些令人发笑的绰号,叫做“灰狼”。
—— ——
小雨不知何时候开始淅淅沥沥。
血族的侍从将兰斯洛特送到血族与人类领土的边界地带。
雨丝绵长,黏在身上丝毫没有爽快感,反而让人觉得浑身粘腻不自在。一早等在会长宅前的约书亚等人见到的就是这么个落汤鸡似的兰斯洛特会长。
约书亚没空惊讶,匆匆迎上去张口就问:“会长,您刚刚去哪儿了?”兰斯洛特没理睬他,拨开他大步向前走。
“会长!”一向温和的约书亚难得用了强硬的语气,“听我一句!就算是我们所承认的会长,您也没有权利绕开猎人长老们直接决定和血族交涉,尤其是在这种时候。您知道这有多危险。”
兰斯洛特脸上青白交替,步伐依旧。
约书亚看出他不对劲,但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索性咬牙挡在他身前:“您是耶维尔岛血协的会长,不再是独行侠兰斯洛特了!”
“让开!”
“不行!您今天必须…...”
不过兰斯洛特显然已经没耐心再听下去。大伙都看到他的嘴角在抽搐,仿佛竭力忍耐着什么。他失控地一把揪起约书亚的衣襟,挥手便将他扔出去至少七、八米。
肉`体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一声巨响,约书亚的惨叫惊起一串栖息在芦苇丛中的渡鸦。
众人见此情景,瞠目结舌,一时之间竟没人继续追问他。
兰斯洛特无暇理会身后骚乱,径直冲进自家大门,把门摔得砰响,转身用力抵在墙上。他被血族咬伤的第二天就遣散了家中的仆人,就是为了能够应对今天这种状况——也许是吸血鬼的领地上血腥气太重,导致他渴血发作了。他心里还存着清醒,明白对血液的极度渴求将会把他折磨成魔鬼。
啊。
血……血!
胸腔里酣畅淋漓的锐痛,仿佛有东西要叫嚣着要撕裂胸膛,挣脱束缚一般。
兰斯洛特双手绞住脖颈,恶心地不住干呕。该死,清醒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瞥见镜子里自己狰狞的表情,抑制不住厌恶,他猛地一头撞在穿衣镜上。这下更糟,鲜血自额头上蜿蜒淌下,嗅觉敏感程度的阀值被拨到最大,充斥鼻腔的甜腥味进一步刺激濒临崩溃的神经。他觉得强劲的电流沿脊椎窜上,浑身不由自主地战栗痉挛,眼前只见泼漆一样浓墨重彩的猩红色。
想要血,非常想。
兰斯洛特瞬间生长出的尖利指甲掐进颈部肌肤,却丝毫觉察不出疼痛。他从喉咙里挤出低沉破碎的呜咽声,那不是人类可以发出的声音,如笼中困兽一样无助、愤懑,屋里所有的玻璃制品应声碎裂。他的手颤抖得厉害,费了很大力气才从颈间的十字架挂坠中拔出藏于其内的小巧匕首,然后毫不犹豫地捅进左胸心口。银刃划开皮肤的瞬间爆开一抹摇曳火焰,蓝色的气焰在兰斯洛特耳边嘶嘶炸响。
疼痛挫骨,冷却五感。
二十分钟后,感觉剧痛渐渐被消化,气力一点点聚回身体,他从地上爬起来,按着桌子挣扎起身,跌跌撞撞地进了盥洗室。浴缸是老式的螺旋热水管加热式,打开水喉,水流涓细。至少水是热的。
热水沿着脸颊汩汩流下,四周一点点盈涨的温热感,好像拥抱亲吻那样让人昏头。刚才一番挣扎,让他冷汗如注,简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这会儿几乎脱水,又冷又摘骨抽筋一样乏力;被热气一熏,兰斯洛特的意识一片朦胧,控制不住地昏睡过去。
不知多久才醒来。
大概是濒死之人求生的本能吧,他前一秒才刚刚转醒,下一秒却完全没有惺忪睡意,被眼前所见惊得霍然起身。起身太猛,他眼前一片黑色,脑中眩晕,耳朵里蜂鸣不止。
盥洗室里发了水灾,大水漫出浴缸淋漓遍地,香皂、浴巾全漂在身边。伤口还在出血,水中隐约一抹红色。兰斯洛特既烦躁复颓丧,开口大骂的力气也没有。刚刚清醒了一瞬间,接着又是一阵阵发昏,双腿发软。
他低声喃喃自嘲,差点就这么死了啊。要是一个不小心让头部滑入水中,又或是累得没能醒来而伤口血流不止,那就玩完了。死法都蠢到这种地步,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老会长?不,就算死也见不到了吧,亲人们在天堂,而他会下地狱赎罪。
兰斯洛特终于赶在累死之前爬进厨房,拿了块吐司胡乱塞进嘴里好补充点体力,然后拼着仅剩的力气扒下衣服处理伤口。不必包扎,撒点药粉等它自然结痂就是了。
天色黑透,夜风吹过湿哒哒贴在脸上的头发,寒意无法言说。他靠在门边听了一会,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一个人都没有。
兰斯洛特慢慢屈身委顿在地,发觉自己正迅速陷入深渊。自我厌恶的深渊。
翌日。
鸟儿还在睡觉,兰斯洛特已然穿戴整齐,悄悄溜出房子。
果然,约书亚浑身绷带石膏地躺在医院里。
兰斯洛特选择从半开的窗户外翻进单人病房。只是因为,莫名地觉得这样做会比较……亲切?
他在床头放下一束尚沾着清晨露珠的菖兰。
他先是垂手而立,犹豫了一下,才在床边坐下,扭着双手。约书亚被他吵醒了,却只是始终默默盯着天花板,当这位突然而至的访客是一团空气。
“那个,”兰斯洛特尴尬开口:“昨天,”
说到这里就无法继续了,如鲠在喉。
约书亚这才偏过头,脸颊瘦削愈发衬得眼神锐利。“昨天?”
“对不起,我情绪失控了……我不是……”他低头把头顶埋进掌心,声音微小得几不可闻。
约书亚打断他断断续续的自白,什么都没有追问;没有问他和血族到底谈了什么,也没有问他为什么情绪失控: “你知道么?我过了昨天才开始觉得不安,未来没有着落,一切成空,兰斯洛特。”
“你变了。我不是指悲痛,你知道。要说悲痛或是消沉,我有的更多啊,”约书亚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在脸庞上方舒展开修长苍白的手指,盯着食指上一枚纤细的银色指环。他用着一贯轻轻慢慢如羽毛拂过般的语气,在这句话中带点病态的柔情,让人发抖的那种。“我指的是,其他的变化。比如说,你的味道都不一样了。”
闻言兰斯洛特僵住了身体。
“你是怎么了呢?”出口的是问句,却一点疑问的语气也没有。“从前的兰斯洛特,身上有使人安心的味道……”
突然有人推门进来:“会长!红顶教堂附近出现大批血奴……”
兰斯洛特这时才找回了抬起头来的勇气。他如释重负地起身,出门。目光大概也是可以感觉得到的吧,对于目前五感敏锐异于常人的兰斯洛特来说。踏出房间的刹那,如芒刺在背。
秋风向来格外垂青这座处在高纬度的海岛,庭院里霜杀遍地,寒意像吐信子的翠皮小蛇缠上脚踝。
会长大人的表情很应景,冷胜冰霜。
“集合队伍,我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