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女》春晖日暖

2、二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陆离在这个镇子停留的太久了，他该离开了。

　　可是每每生了离开的念头，他又会想，假若他走了，那谁来坐船姑娘的渡船呢？

　　如果没人肯坐她的船，她一定会露出很失望的眼神吧？

　　想到这里，陆离就不忍心离开了，他也不忍心不去坐船姑娘的渡船——不怎么的，他有点不忍心叫她失望。

　　陆离第一次遇见船姑娘的时候，她穿着一身艳丽的大红衣裳，驾着与她极不相负的小小的简陋的船，在一堆大船之间反而显得十分的醒目。

　　她对每一个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和她的船上的人回以微笑，用一种充满期冀的目光看着来往要坐船的客人，仿佛在说：来坐我的船吧！

　　但是无论她的人她的船在湖面上如何醒目，无论她的微笑有多么的美丽，无论她的目光有多么的让人心疼，都没有人愿意坐她的船。

　　连大船掌舵的伯伯也劝她：“小丫头，回去吧！姑娘家家的弹弹琴绣绣花就得啦！这些辛苦事让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儿来做！”

　　船姑娘表现出了十足的执拗：“我不回，我要撑船！我要渡人！”

　　好心的伯伯实在不忍心告诉她你的船太小太破还不安全，没有人会坐你的船。他只能委婉的告诉她：“那你换一条船再来，客人们喜欢大船。”

　　船姑娘不再说话，沉默的将小船划走了。可第二天，她又驾着同样的小船等在了码头上。

　　当船姑娘将这些事告诉陆离的时候，陆离正手忙脚乱的在她的小船上寻找一个可以站稳的姿势。

　　那是陆离第一次坐她的船，也是第一次有人坐她的船。

　　彼时，她高兴的对陆离说：“我就知道肯定会有人愿意坐我的船的！看吧，我等到你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陆离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她专门在等他来坐船似的。他不来，她就不走。

　　有了第一次，当在码头上，陆离再次看见船姑娘希冀的眼神和美丽的微笑时，他就不好意思不坐她的船了。尤其是，她见了他，认出这是坐过她船的客人，主动的将小船划到他身边，并高声对曾经规劝过她的开大船的掌舵伯伯说：“有人要坐我的船了！”

　　陆离简直觉得，这少女的船似乎成了自己肩头沉甸甸的不可推卸的很重要的责任。他义不容辞，非坐不可，否则就是在伤害这个姑娘。

　　在一众人惊奇的目光中，陆离红着脸坐上了船姑娘的船。

　　后来，不用少女叫他，他在码头看见少女的船，就会自发自觉的上船，坐下，听船姑娘和他说话，也和船姑娘说话。

　　和少女辞别是一件让陆离觉得很为难的事情。陆离总觉得，自己上了这姑娘的船，就对她有一种义务。

　　如果他离开了，以后谁来坐这姑娘的船呢？

　　她是不是又要在码头一日日的等候可能不会到来的船客？

　　不管怎么样艰难，陆离还是得开口的。

　　他说：“我要走了。”

　　船姑娘很理所当然的回道：“我送你。”

　　他知道她没有理解他真正的意思，他有点艰难的说：“我在这个镇子逗留太久了，我得离开了。”

　　船姑娘愣了一下，还是说：“我送你。”

　　她将撑船的竹篙从水中拉出，又落下，直直的插入水中，她问：“你到哪里去？我送你去——用我的船送你。”

　　陆离一下就懂了她的意思，他心里不由地开心起来，片刻之后，他有失望的低下头去，低低的说：“你不能离开。你离开这里你家人会担心你的。而且……你一个姑娘家，远行送我，一个人回来，实在是不安全。”

　　船姑娘停下了撑船的动作，回过身来，格外认真的对他说：“我是弃婴。不用担心我的家人会担心我。”

　　陆离惊讶之后心中密密麻麻的疼起来，这个姑娘用那样一种简单直白的语调平静的说她是弃婴时，反而让人倍觉疼惜与怜爱。

　　船姑娘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可是她看见了陆离脸上悲伤与怜悯的表情。她轻轻的皱了皱，顾自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便转过身去继续将船稳稳的撑起来。

　　她说：“我没说要回来。我就跟着你，你到哪儿，我就送你到哪儿。你走了之后，没人坐我的船怎么办？”

　　你走了之后，没人坐我的船怎么办？

　　她说的那么理所当然。

　　陆离觉得自己分明还有千万种让她留下来的理由，可他却偏偏得带这个姑娘一起走不可了。

　　陆离离开镇子的时候不再一个人，他走的时候是一个明月高悬的夜，在这个月光莹莹洒满大地也洒满水面的夜里，他带走了这个镇子上最美丽的船姑娘。

　　船姑娘撑着她小小的船，带着她唯一的船客，在盛着一轮皎洁月轮的湖水里慢慢的稳稳的行着。

　　据她自己说，她去过很多地方。

　　她又说，她也想让别人能去到他们想去的地方去。

　　她还说，现在她想将他送到他想去的地去。

　　陆离遇见惠小姐大约是他和船姑娘结伴离开的三个月后。

　　那日，他难得在白日里出门，和船姑娘在集市上游玩。

　　船姑娘这些日子的作息习惯变得和他一样，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日间热闹的集市了。这让他觉得很过意不去，主动约了船姑娘来集市上逛逛。

　　起初看见惠小姐的时候，他并没有认出她来。

　　他只是看见有惊马要踏到街心的行人了，连忙将人救下而已。

　　他将人救下之后，转身就要去找船姑娘。被救的人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仰起脸来问：“是陆公子吗？”

　　陆离这才注意到自己救下的是个女子，他听出人家认识他，却并没有立刻想起这是谁。

　　他心中记挂着要找船姑娘的事，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正是。”

　　被救的女子露出了惊喜的笑容，感激的说：“果然是你，陆公子！你又救了我一次。”

　　陆离闻言看了看女子的面容，仍旧想不起她是谁。

　　女子连忙说：“两年前，在青云山的时候，公子在山匪手下救下小女子。公子还记得吗？”

　　陆离这才想起来她是谁。两年前，他的确曾经在青云山从一伙山匪手下救过人——不单单是她一个。

　　他笑了笑：“我记起来了。”他心中记挂着船姑娘，急着要走，口中说着：“告辞了。”人已转身走出几步远了，走的毫不留恋。

　　惠小姐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里弥漫着浓浓的失望。

　　陆离找到了被人群带着走远的船姑娘，紧紧的拉住了她的手，解释了一下为何自己刚刚突然消失，又说：“人多，别走散了。”

　　船姑娘笑着说：“走散了就回客栈去，你在客栈就能看见我了。”

　　陆离心脏砰砰砰的跳，一下一下好像擂鼓，他没说话。他心有余悸。就在刚刚，他找她时，看见熙熙攘攘的人流，没有人能理解他心中寻不见她的恐慌。

　　他真怕，弄丢了她。

　　陆离一向善良的心微微动摇起来，如果没有去救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