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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去云中雁 ...

  •   接连五天,郭至被长公主勒令禁足思过,拘在书房里不得出来,连郭安脸上都带了愁容,偏偏公主一向治家甚严,派了贴身侍女站在书房门口寸步不离,连出恭都陪着。想是恼怒非常,却也不严词斥责,只等着小魔王自己前去认错领罚。郭至挺了几日,闷得受不了,四壁看去满是经史典籍,只得硬着头皮亲自到公主寝宫跪了认错领了家法,这才被放了出来。
      结果才一日,身上那点鞭伤就好了大半,迫不及待溜出府去,谁曾想才到府门,就有内侍牵来马匹,说是奉公主谕令,伺候侯爷上宗学。
      如此三日天天如此,郭至叫苦不迭,却不敢违逆。
      这日宗学不到正午就散了,传是德州八百里加急兵报入京,连丢三座城池,指挥使王远威战死,辎重尽毁,德州军尽数被围。一时间人心惶惶,饶是宗学里那几位之乎者也的大学士也被叫到辅仁殿议事去了。那班无法无天金枝玉叶顿时无人管束,便各自领着随从三三两两散了去了。
      那郭至却是跟着太子府三世子李旭一路,东游西逛,也不纵马,悠悠闲闲来到城东河边堤上,赏那鸟语花香,看那河面花船如织。那李旭今年十四,端得龙子凤孙,举止富贵风流,常常引了几个宗室子弟纵鹰放犬,却又偏偏好诗词音律,漫不说京中大户小姐,就是京城几家有名的花楼清馆,也时时透出风声,对这位潇洒不羁的王孙示好。倒惹得太子爷常常大怒。
      李旭最爱与郭至同游,今日眼看日头将落,知道公主府规矩大,也只好恋恋不舍得跟郭至一起悠然返城,只是有意无意说着如今兵事危急,也不管郭至懵懵懂懂,便怂恿到:“听说六皇叔要带兵去德州督战,至儿不是最喜欢兵法战阵么,不如你我也上表,好随了皇叔去看看斩将杀敌,阵前冲杀,十荡十绝,何等快意”
      哪想郭至只抬起头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得应个好字,便只顾得流连京城繁华。
      “更何况。。”李旭在马上探了探身子,压低声音怪笑道:“听说那个什么同知周匡征的女儿花容月貌,窈窕之姿。。。”
      郭至心里一阵烦腻,再也忍不住,猛然抽马一鞭,跃马向前,空中朗朗传来一句:“表兄所说正合我意,小弟今日就连夜上书”,留下李旭一人在一箭开外微微发怔。

      谁想这个奏章也实在不是好写的,累得小侯爷龇牙咧嘴,硬是熬到二更天,才凑成洋洋洒洒一大篇,加印封漆,草草搁在书桌上,沉沉睡去。
      待到四更时分,郭至便醒来,漱口洗脸,在小较场上打拳练剑完毕,径直来到公主居处请安。
      一入门便是一怔,公主眼圈淡淡发暗,神色略略怔忡,想是一晚没睡,郭至心下明白,定是又是想起父亲来了,便陪了十二分的小心:“给母亲殿下请安,看母亲今日气色不是特别好,怕是身体不适,请母亲宽心安卧,儿子就差人请太医去”
      承平公主似乎恍然未觉,愣愣打量着郭至,只觉得那鬓角,那眉眼,那冠带下的英气,真是越来越像那人了,十三年前保不得那人平安归来,现在,那人唯一的骨血,自己的儿子总该能安享平安太平了吧。心中百转千回,脸上似喜似悲,那神情十几年来郭至竟一次都没见过,唬得她一撩袍脚,抱着公主的脚扑通一声跪下呜咽道:“母亲,母亲,是儿子不争气,若是儿子有什么错,只要您别气坏了身子,打死儿子也好骂死儿子也好,儿子都心甘情愿。。。父亲早早去了,您千万想开一点,您就是儿子唯一的亲人,可断断不能有什么事”
      待到郭至几乎泪流满面,承平公主似乎才回过神来,扶起郭至,也不言声,只是一叹,取过书桌上的一本奏章轻轻推到她面前。背过身去,再也不看郭至一眼。
      郭至一看那份奏疏便是昨晚所写,心中大骇,又跪了下去,心如乱麻,张张口却不知道如何分辩。停了半盏茶的功夫,那个暗哑干涩的声音似乎从远处传来:“至儿,你,你今年才十二岁,叫我如何,如何放心”
      哪想这个小侯爷,刚刚收了泪,却又被这句话激起了好胜之心,双手撑地,硬挺起头来:“十五年前,娘亲不是也只有十五岁么,先皇驾崩,太皇太后欲效汉吕唐武之事,皇外祖父危在旦夕,一夜三惊,一个个舅舅龟缩府中,只有母亲,母亲带着二十个侍卫提剑夜闯禁军,矫诏夺符,和父侯一起锁宫禁,平外戚,安百官,镇京城,抚藩镇,扶着皇外祖灵前继位,也因为如此,皇外祖一登基就下旨赐婚成全您和父侯。。。”
      “住口”一手抚着胸口,公主猛然回头,脸上似乎又回到当年夜闯禁军杀将夺符的决绝“这等朝廷隐秘岂是你这个黄口小儿可以议论的,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教你说这个话的,来人,给本宫彻查!就是你,你若是再敢乱说一句,我就上奏皇上治你一个妄言诽谤之罪,活活打死在你父亲灵前”
      待到内伺领命出去,公主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瘦小少年,眼里满是倔强委屈,明明有泪要夺眶而出,却是偏偏不肯服软。心下惨然,脸色变了又变,终于惨白一片。终究是母子天性,终究是他一脉相承的脾性,她叹口气,弯身去扶。
      哪里想到郭至恼劲上来了,一把甩开母亲的手,望着愕然的公主便高声继续:“两年后,边贼入寇,德州势威,父侯拜德州节度使,三路大军兵发德州,两路边军势如破竹,连战连捷,偏偏父侯的中军连连苦战,终入重围,入了重围也就罢了,好笑的是,一万士卒竟能逃生过半,偏偏父侯力战而死,身边亲卫死士三百人无一生还,待到战马驼回尸体,父亲身上插着四只狼牙毒箭,支支射在要害上,身上还有二十多处刀伤,几乎面目全非,令人不忍卒睹。可是,满军上下,主将战死,有谁受到责罚,连那个不中用的白狗熊周匡征现在不也做到了五品同知,那时候他不过是父侯帐下不入流的文书幕僚!母亲,你都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啪”话还没有说完,郭至只觉得眼前一黑,已然重重挨了一巴掌,口中已有血腥之味。
      一向温柔宠溺自己的母亲竟然打扇了自己一个耳光!郭至不可思议得呆看着眼前那个扬着手气得全身发抖的女人,只觉得这人怎么如此陌生。只觉得心痛欲裂,脚一软便跪坐在地上。
      “郭至,你记住,你父侯马革裹尸,那是他从小的志向。你们郭家数代单传”那个坚决得断人心肠的声音又响起“他走的时候,连一个能过继来接续香火的人都没有,才把你改成男儿身教养。不孝有三,你是你父侯唯一的骨血,若是任意妄为,断了你们郭家的香火,不单单是你,就是我,大和的承平公主,也没脸到地下去见你父侯。”
      “不孝?”郭至惨然一笑:“看着父亲一世英名被污忍气吞声就算得孝顺儿子么。父侯尸身回朝,赐谥号忠武,圣上辍朝一日,哀荣以极没错。可是,可是毕竟那是败军身死,我从小就在宗学里受尽白眼,听人家议论,皇上厚葬父侯只是冲着他是承平公主的驸马都尉,只是为了不让母亲伤心。。。”
      “你你你,好,好,好”承平公主也红了眼,几乎站立不稳,抓起桌面上的茶盏竟然兜头砸下去:“来人,给我把这个忤逆不孝的孽障关到奉先殿去跪着去,让她好好想想什么才是孝道”
      几个侍卫闪进来,看满地狼藉,郭至额上满是鲜血茶水,只跪在那里狞笑,竟然不敢动手。倒是郭至一挺身,咬牙站起来,深深对着公主一拜:“儿子领罚去了”便大摇大摆得往奉先殿去了。身后只听公主怒喝:“把门从外锁上,谁敢给这个逆子送水送饭,家法伺候”
      两日两夜后,郭至水米未进,额上的鲜血早已凝成暗黑血茄,唇上已然龟裂,眼窝深陷,脸色焦黄却还不肯认一个错字,硬是撑着跪在奉先殿中—她不肯在父亲灵前失礼,竟然不曾合眼,只是端端正正的跪着,一遍一遍看着神主牌位上的那列字:“大和忠武驸马都尉江都侯郭公讳淮之神主”
      父亲,父亲,父亲,郭至扣着地砖的缝,终于泪如雨下。
      在郭至几乎哭得昏厥的时候,殿门居然打开了。郭安上前要扶起郭至,可那腿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只能软软的任两个小内官一左一右托在腋下架出奉先殿。一回到自己居住的东暖阁,几个侍女就鱼贯而入,奉茶,洗脸,进参汤,然后便催促着沐浴更衣。原来是皇上派人下旨,这是她承爵以来的第一次。
      待她官袍齐整来到院中,已是小半个时辰--那个传旨的公公正是日日跟随在皇上身边司礼监掌事李云和,最是小心勤慎,从不多说多问半句--此时已在香案之后站定,并无不耐。背后十几年未曾敞开的公主府门竟然也轰然洞开,外面随着宣旨内侍而来的羽林军目不斜视,挺胸收腹,手按刀把,站成两排,似乎十几年前驸马都尉府兵成列的景象又回来了。
      郭至只是怔了怔,便不言声得跪下来。
      “先忠武驸马都尉江都侯郭淮勇武忠烈,深陷绝地,死战不退,为国捐躯,朕心甚悯!清明将至,着江都侯郭至回浙江祭祖,以慰烈士忠魂,以尽人子孝道。。。”
      这就是孝道么,这就是母亲么。郭至心冷之至,一低头,准备叩首接旨,不曾想,李云和又尖声宣到:“特命皇孙李旭,代朕于忠武公故乡建祠,赦令地方官员四时祭祀,永享香火,钦此”
      “臣,郭至,领旨谢恩”
      郭至嬉皮笑脸得站起来,拱拱手对李云和说道:“有劳公公,烦公公转奏皇上,外孙儿老早就想出京去江南一游,听说那里好玩那的物事多的很,谢谢他老人家成全”旁边有人已经悄然往李云和袖子里塞了一袋银子。李云和只是笑咪咪并不多说,寒暄两句便回宫交旨。
      郭至站在院子里,冷眼看着府门轧轧关上,便再也支撑不住,晕厥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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